第26頁 文 / 杜默雨
夜裡,她開啟琦琦的電腦,連上網路。
隨意流覽一些新聞和訊息後,她停頓十秒鐘,鍵上緣山居的網址。
在這裡,她可以看到小種籽的留言,知道他最近做了些什麼事。
首頁慢慢顯示,出現了不太一樣的畫面。
在特意刷淡的背景圖片上,仍是那行令人心悸動容的文字。
為你栽種一株熏衣草,在山間無盡的歲月裡,我等待愛情的歸來。
這行字的下面,還有一堆文字,她以為是新的促銷廣告,拉了滑鼠往下看,才看到第一行,她整個人就被震得無法動彈。
淚水慢慢地凝聚眼眶,他的文字在眼前漫成一片雨霧——
親愛的佩瑜,你回來了嗎?我愛你。
緣山居的月光下,你在睡夢裡流淚,我輕輕地吻你,想問你一聲為什麼?
你睡了,只是放開我的手,又把自己織進夢繭裡。
我再度緊握你的手,告訴你,別哭,無論什麼事,我都會在你的身邊。
你聽到了嗎?
願竭所能,傾我的生命來疼愛你、照顧你。
請你記得,你的悲傷,就是我的悲傷;你的病痛,也是我的病痛。
你哭泣時,我要吻幹你的淚水;你驚惶時,我要擁抱你,給你我的溫暖。
你不會孤獨,因為我將牽著你的手,陪你一起走過生命的幽谷。
幽谷背後,是等待升起的太陽。
我的摯愛,此時此刻,你在哪裡看日出呢?
我依然在這裡等你,站在為你開闢的花圃前,與你t起迎接日出。
破曉時分,讓我們展露笑容,為新綻放的花朵而歡喜。
期待我們愛情的歸來。
——愛你的仲恩
她的淚,一直流,一直流……直到視線模糊,看不清楚電腦螢幕。
如果,他願意牽著她的手,陪她等待日出,那麼,她再也不用獨自扯著窗簾,揪心淌淚地度過漫漫長夜……
她抹去淚水,關掉電腦,以最快的速度整理行裝,拿起鑰匙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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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四點半,夏日的天空泛出魚肚白。
白色的Corsa輕輕滑進緣山居的停車場,靜得沒有驚動草地上的露珠。
沈佩瑜熄火,打開車門,深深吸了一口新鮮空氣,驅走熬夜駕車的疲倦。
她輕推緣山居閉而不鎖的大門,大黃狗趴在大廳睡覺,機警地爬了起來。
「阿黃,早!」她輕聲打了招呼。
「嗚!」阿黃繞著她走了一圈,嗅嗅她的褲管,開心地搖了尾巴。
「阿黃乖,你守門,我到花園。」她蹲下來摸阿黃的身子,騷了它幾下。
「嗚!」阿黃乖乖地趴下去。
她站起身,走過無人的櫃檯、走過大廳、走過餐廳,打開通往後面長廊的紗門,入眼便是籠罩在朦朧天光裡的花園。
天空有些灰白的雲彩,對面的山脈是墨綠色的,薰衣草是黑紫的,玫瑰是暗紅的,大波斯是幽黃的,而她身邊的緣山居,亦是暗沉沉的。
只要陽光出來,天地會重新亮起來。
她打開水龍頭,以沁涼的清水洗了手臉,水珠滴滴晶瑩,她彷彿也變成滋潤朝露的一株小花。
她走上花園小徑,站在最大片的薰衣草花圃前。
山野靜謐,她的心情也十分平靜。
前方的中央山脈靜悄無聲,稜線慢慢地鑲上一道紅光,雲彩也打上一層金粉,後山的日頭正在甦醒。
前方傳來腳步聲,一個高大熟悉的身影由小徑的另一端走來。
他這麼早起?要來看日出了?
她的心開始劇跳,即使他們的關係早已如此親密,但每回見到了他,她還是不由自主地臉熱心跳。
清風吹拂,她的心動也傳到了他的心底深處。
康仲恩心頭一跳,驚訝地定住腳步,無法置信地望向心心唸唸的她。
她就站在花叢前,有如山間裡的百花仙子,踏著清晨的露水,盈盈而來。
她這麼突然地出現,難道只是他思念過度的幻影?
他跑向前,緊緊地凝視她,深深望著她那對清靈的眸子,顫聲問道:
「你回來了?」
「我回來了。」
她為他逸出最美麗的微笑,可不知為何:心頭一酸,視線模糊了。
「佩瑜!」他激動地呼喚她,撫摸她的頭髮,摩挲她的臉頰,揉著她的肩膀,又按壓她的手臂,似乎是要證明她的真實存在。
他雙手來來回回,同樣的動作又做了一遍,眼眶溢滿了欣喜的淚水。
淚眸相對,兩人除了癡癡對看,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仲恩……」沈佩瑜還沒喊出他的名字,眼淚又是掉了一大串。
康仲恩心情激狂,又疼又惜,雙臂一張,將她擁入懷裡,尋著她的唇瓣,熱烈地親吻她,再深入尋索纏綿,將自己最深的情意,以吻傾訴而出。
她迎上他的吻,任淚水奔流,恣意地讓自己攤軟在他的懷抱裡,享受多年來從未有過的依賴戚,真正將整個人交給了他……
晨曦透明,清涼的微風吹來,頑皮地在他們的親吻間隙一溜而過。
「佩瑜,佩瑜,佩瑜……」他不斷地喚她,吻著她的淚水,聲音仍然激動地問:「你怎麼來的?」
「開車來的。」
「什麼時候到?」
「四點半。」
「佩瑜!」他捧起她的臉,輕歎一聲,眼眸裡滿滿是溫柔的責備。「你知道開夜車走山路有多危險?」
「知道了。」
「以後別再做這種危險的事。」
「下次我開的時候,你會坐在我身邊。」她仰望著他,認真地回話。
「佩瑜啊!」他為她的答案又氣又感動,唇畔有了疼愛的微笑。「第一,除非必要,我不開夜車;第二,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會為你開車。」
「你累的時候,我可以替換。」
「佩瑜!」他又是緊緊地擁住她。
在他心目中,她固然嬌弱,但他也絕對不能忽視她的成熟與獨立。
「這些日子,你在哪裡?連手機都不開?」他輕撫她的長髮,為失而復得的她而感到欣慰。
「我去高雄陪我二姊,她乳癌復發開刀。」
「情況怎樣?」
「大概明天出院,只要好好休息,配合療程,預後應該很樂觀。」她不自爭地偎緊他的胸膛,語氣流露出些許的不安。
「你怕家族遺傳?」
「我怕。」她抬起頭,定定地看他。「我親媽媽家族那邊,有一個阿姨和表姊乳癌過世:在我家這邊,先是親媽媽,現在是我二姊,我……」
「所以,你因為這樣,怕你萬一得病了,寧可騙我要去結婚,也不願意我陪你一起面對難關?」他的手掌按上她的左胸,神色十分嚴肅。
「你為了照顧康大哥和曉虹,已經夠辛苦了,我不想讓你辛苦下去,你沒必要承擔我的病……」她語氣漸微,淚盈於睫。
「你忘了你罵過我的話嗎?」
「沒忘。」她搖頭,淚珠掉落。「我只是不想增加你的負擔,反正我們本來就分手了……」講到「分手」兩字,她聲音已哽咽。
「傻佩瑜!」他輕輕地歎息,深深地吻她。「說的是什麼傻話?!我們從來就沒有分手,你願意承擔我的艱難,同樣地,我也願意承擔你的一切啊。」
「如果我真的生病了,也許你會照顧到很煩……」
「沒錯,我是人,我會煩,以前哥哥跟我發脾氣的時候,我也會不高興。」他拭去她的淚水,堅定地說:「可是,你們是誰?一個是從小替我打架、偷摘芒果給我吃的好哥哥;一個是我最愛的、想娶來當老婆、好好牽手一輩子的你,不管是親情,還是愛情,有了愛,我就能承受重量。」
「仲恩……」她心有所感,又掉下了淚水。
他的話像是溫潤的晨光,撫平了她的心頭疙瘩,身與心都暖烘烘的。
他以笑容印干她的眼淚。「乖乖,別哭了喔。」
「仲恩,你可以放下康大哥兩天,陪我去檢查嗎?」
「沒問題。」他立刻就答應。「別擔心我老哥,我會請人來照顧他,你今年還沒做過檢查?」
「從來沒有。」
「從來沒有?!」他驚訝地複述她的話,按住她的肩膀看她。
「在紐約的第二年,我發現了那塊東西,家庭醫生推測是纖維瘤,轉介我到腫瘤科,我借口工作忙,沒去,其實……我是害怕,我本來是不想回來的,這裡曾經是傷心地,可我想就算死,也不要一個人孤伶伶地死在外國,後來,我還是回來了……」
他心疼地摟住她,讓她倚靠在他的懷抱裡。「回來也沒做檢查?」
「沒有,我不想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尤其聽到你即將『結婚』的消息,我又很氣自己,氣自己幹嘛回來,又傷心了一次。」
「佩瑜,對不起,對不起……」他深深懊悔自己的絕情。
「不要說對不起,那時的我,也絕對沒辦法心平氣和找你問個清楚。」
她釋懷微笑,緣份與誤解交錯而過,注定了他們感情的波折。
「後來被你摸到,你拚命寄相關報導給我看,加上二姊乳癌復發,我又覺得那塊東西變大了,終於下定決心去找醫生,醫生判斷是纖維瘤,但考慮到我的家族病史,排定時間手術,準備割下來化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