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破曉時分

第15頁 文 / 杜默雨

    他聽不到他們的談話內容,但他肯定,她並不愉快。

    她又換男朋友了嗎?她為什麼總是不愉快?而他自己在陽台等了那麼久,又為了什麼?

    他走進客廳,在聽到開鎖聲音之時,他馬上開門。

    「你……你還沒睡?」

    沈佩瑜被他嚇了一跳,隨即低下頭,反手關門,脫鞋。

    反正他老是突如其來地出現,明知他在她家,也沒什麼好驚奇了。

    「你回來了?」康仲恩知道自己嚇著她了,語氣放得柔和。

    「嗯,我回來拿幾件衣服。你忙你的,不用理我。」

    「你四姊剛才打電話來,我沒接,她留言在答錄機。」

    「喔。」

    沈佩瑜坐到沙發上,按了答錄機,一個拔尖的嗓門跳了出來——

    「小妹啊,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家搬衣服啊?反正你自己有房子,家裡這邊的東西就清走嘛,這才不會和我家小鬼的書啦、直排輪啦、喬丹鞋啦,一些有的沒的混在一起。我順便跟你說,我這次回來會住久一點,就算那個死鬼跪在門外求我也沒用,誰教他膽敢給恁祖媽找女人?對了,小妹,我聽媽媽說你跟一個結婚的男人在一起?唉,小妹呀,不是我愛說你,做第三者是最要不得的……」

    啪!沈佩瑜切斷按鍵,她一整天煩得還不夠,晚上又要讓四姊來煩嗎?

    他還杵在一邊旁聽?不,他根本不用聽,四姊留言時,他一定聽到了,所以他才會「等」她回來。

    「我只是回來拿衣服,待會兒就走。」她覺得自己應該要解釋清楚。

    「你要去住哪兒?」

    「飯店。」

    「這兒是你的家,沒有客人趕主人的道理。」

    「借你們住就是了,你們儘管住。」

    「很晚了,你不要再出去,早點睡吧。」他指了指她的主臥室。

    呵,她是這間房子的主人,他憑什麼幫她做決定?她要走要留、要睡要醒,他管得著嗎?

    她站起身,只著絲襪的腳掌輕輕踩過冰涼的地板,逕自走進房間。

    房間只點亮檯燈,光線調到最小,柯智山睡在她的床上,頭在床尾,一隻腳擱在枕頭上,還有一隻腳垂到床緣邊,棉被則是踢翻在地板。

    她笑了。這孩子才睡多久,就可以睡得天翻地覆?

    她抱不動這麼大的孩子,只好輕柔地拿開他的腳,將枕頭墊到他的頭下,擺好他的手腳,最後再為他蓋好棉被。

    「智山的睡相一向很糟。」康仲恩出現在她身後,語氣似乎刻意輕鬆。

    「嗯。」她收起笑容,起身打開衣櫥找衣服。

    內衣、內褲、絲襪、上班的套裝、搭配的大衣、鞋子,還有化妝品、卸妝油、保養品、睡衣、外出服……天啊!她到底在幹嘛?看著衣櫥裡的衣服,佩瑜突然覺得好笑。難道就因為康仲恩要在這兒住三晚,她就得打包一個大行李箱,拖到一間冷冰冰的飯店去?

    反正晚上各睡各的,明天一早她就出門上班了,她不必為了康仲恩又讓自己疲於奔命。

    念頭一轉,她只拿出睡衣和內衣褲,轉身說:「我睡客廳。」

    「我抱智山到客廳睡吧。」

    「客廳就一張長沙發,你睡哪?」

    「我坐在沙發也可以睡。」

    「這裡是我的家,我要睡哪就睡哪。」她口氣硬硬地說:「你和智山睡這裡,房門記得關起來。」

    「你有被子嗎?」

    「儲藏室還有一條新毛毯。」

    煩!他真煩,她只不過睡一個覺,他管這麼多?!

    打從進門,她就不想看他,現在也不想看他,直接走出房間。

    「你肚子餓不餓?要吃消夜嗎?」他又跟在她身後。

    「不吃。」要不是怕吵到已經睡著的其他三人,她會大吼。

    看到她很壓抑地關上浴室門,康仲恩長長吐了一口氣。

    他不想讓她生氣,可是他的出現,似乎只會讓她心情更不好。

    她對每個人都有好臉色,唯獨對他一張冷臉,那也是他曾經擺給她看過的。

    剛才她幫智山蓋被子的時候,神情是那麼溫柔,他彷彿回到了學生時代,看到她坐在育幼院一角,摟住哭泣的小朋友,耐心地陪他們說話。

    他愛上了這個溫柔善良又有些羞澀膽小的女孩。

    曾幾何時,不解世事的小女孩長大了,不擅言詞的她竟然會當上銀行的行銷主管:是什麼讓她有了這麼大的轉變?是時間?空間?還是……他?

    如果他還能看透她的心,是否找回一點點她為他留下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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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佩瑜洗完澡出來,神經質地望向房間,看到關起的房門,她鬆了一口氣,她總算擁有自己的空間了。

    客廳裡,點亮一盞光線柔和的立燈,長沙發平鋪一條新毛毯,橘黃的色澤顯得格外溫暖。

    他竟然去放雜物的房間幫她翻了出來?

    她累得攤倒在沙發上,懶得再想。反正是她引狼入室,他可以來搗毀她的小窩,擾亂她的生活秩序,等他走了,她再恢復原狀就好。

    恢復……有那麼簡單嗎?

    她好疲倦,靠上抱枕,拉起毛毯,蜷縮身子,讓自己進入最深沉的睡眠裡。

    睡夢中,意識紛紛亂亂,像是紐約的雪,下在她的窗外,積起一層厚厚的雪霧,她呵了熱氣,用手掌抹一抹玻璃窗,還是看不清外面的天空。

    反正天空白茫茫的,都是雪;她的心也白茫茫的,什麼都看不到。

    自幼到大,她的生命全是渾沌,她在白茫茫裡行走,努力地掙脫……

    全身驀然劇痛,媽媽在打她,她痛苦地哀號,沒人聽到……然後,媽媽死了,新媽媽來了,三個親姊姊責罵她不該喊那個女人為媽媽,同父異母的四姊搶走她最心愛的洋娃娃……最後,出現了康仲恩凶狠的臉孔,毫不留情地吼她:

    「你這個千金小姐,什麼都不懂,不要煩我,你回去!」

    她嚇得往回跑,一顆心絞得好痛好痛,眼前白茫茫的,腳步亂了,她找不到回家的路,眼看就要掉進白茫茫的雪花裡。

    不!她要跑,跑出白茫茫的生命……

    「啊!」她驚叫一聲,人也驚醒過來。

    立燈依然光芒柔和,照亮頭上的一小片天花板,卻刺痛她酸澀的眼睛。

    又作惡夢了,這個夢境糾纏了她好多年,就算她看心理醫生、吃安眠藥,還是不能阻止惡夢一再出現。

    這不是惡夢,而是她活生生的生命成長過程。

    她恍恍惚惚站起來,赤腳走過地板,來到落地窗前。

    一如每個惡夢驚醒的晚上,她渴望看見外面的天空,即使是三更半夜,風寒雪冷,她還是會癡癡站著,等待黎明的第一道曙光。

    淚水不停滑落,夢裡的恐懼驚嚇猶歷歷在目,創傷太深刻,她跳脫不開,只能抓緊窗簾支撐住顫抖的身子。

    「你還好嗎?」身邊響起了熟悉而柔和的聲音。

    她震驚地轉頭,心臟一縮,淚水又是嘩啦啦地掉下來。

    康仲恩!他老是在不該出現的時候出現,他不是走了嗎?他把她罵跑了,然後他也離開了,他什麼時候回來的?

    時光一下子跳過九年,她記起來了,這是她的家,他在她家做客。

    可是,眼前的他,是二十一歲的他?還是三十歲的他?他有三十歲的成熟面貌,卻也有二十一歲的柔情眼眸,就像在清境的雨霧裡,那淡淡的、又讓她久久無法遺忘的溫柔笑意。

    如果她還企求他的溫暖,她願在此刻時光倒流,回到她的二十歲。

    「好痛……仲恩,我好痛……」她淚流不止。

    康仲恩僵立原地,因她喊出他的名字而心懾;更被她那憂傷的神情給揪得心臟絞痛,無法呼吸。

    「我媽媽打我,好痛……洋娃娃不見了,我的娃娃呢……」

    她扯緊窗簾,幽幽低泣,冷風從門縫吹了進來,她更是抖瑟地縮到牆角里。

    眼前景象,彷彿回到多年前,也是這樣的冬夜,她的驚叫驚醒了他,她一樣地逃到窗戶前,一樣地扯緊她所能抓住的東西,一樣地無助流淚哭訴……

    康仲恩捏緊雙拳,心如椎刺,這麼多年過去了,她還是被夢境所苦嗎?

    「你作惡夢了?」他輕輕走到她身邊,輕輕地問。

    「仲恩,仲恩,我好怕,好痛……」

    「別怕,我在這裡。」

    「可是……你不見了,你走了……我找不到你……」她猛搖頭,淚流滿面。

    「我……我在這裡啊。」他幾乎語塞。

    「我找你找了好久、好久……找到心好痛、好痛……你罵我、吼我,你不要我了……」

    他竟然成了她惡夢的一部份?他害得她這麼痛?!

    望著她潸潸淚流的淒苦神色,他的眼眶也濕了。

    時光似水流,帶走不相干的春花秋月,卻沉澱了最沉重的痛苦和思念,一旦流水乾枯,時光停滯,所有深埋的過去全部露出來了。

    他當初的抉擇是對?是錯?老天能給他答案嗎?

    「仲恩,你在哪裡啊?」她仍是扯住窗簾,低頭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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