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雷恩那
「你愛上你、你阿嫂?」她的聲音沙啞乾澀。
二姊夫說的是真的,他喜歡過一個草原姑娘,後來那姑娘被人捷足先登,他就失意至今。
「你、你怎麼可以喜歡她?!怎麼可以?!」忽地,她往他胸口搥了一拳。
不只阿蒙娜,他誰都不准喜歡,想到摔跤賽那群為他獻上綵帶的姑娘,她心裡就難過,頓時,真覺得不舒服到了極點。
齊吾爾沒料及她的反應竟會如此劇烈,任由她搥打,同時痛苦地道:「阿男,你聽我說,我、我是喜愛阿蒙娜,但是當她決定嫁給我阿兄,成為我的阿嫂後,我就不能再用男女之間的感情愛她了。」
「那有什麼差別,你總之是心裡有她,一輩子都忘不了。」她揉著眼,用力吸吸鼻子。不哭,沒什麼好哭的……可是她就是想哭……
「我可以避開,可以壓抑,她和我阿兄是草原上最相配的一對,蘇哈伊勇敢果斷,溫柔多情,不像我心機深沉,你不是說過……說我腸子九彎八十拐,硬比別人多出六十二拐?你說得對,形容得真對。」他點點頭,嘴角自嘲笑著,沒察覺到之前將自己折磨得死去活來的那種感覺,已完全消散退開。
銀光映著她的臉龐,他伸出手指輕觸她的眼角,她撇開頭,那指上仍沾染了濕意,他不禁歎息,「你怎地又哭了?」
她倔強地抿著唇,「我沒有。」明地睜眼說瞎話。
「阿男……」
「你要告訴我的秘密就是這個嗎?說你愛上阿蒙娜,心裡只有她,一輩子忘不了她,永遠永遠不能再接受另一段感情,這就是你的秘密。」這個秘密也夠傷人了,但,痛一痛也好,在自己對他表白之前,就已經知道要承擔如此的風險,說清楚反倒好。
齊吾爾怔然,很快地抓回神志,急急又說:「不是。我喜愛阿蒙娜不是秘密,草原上許多人都知道。」
她咬著唇,自他懷中坐直身子。她絕非氣量狹小的姑娘,且他說了好幾回他喜愛那個姑娘,說得如此理所當然、落落大方,她聽在耳裡,方寸緊縮再緊縮,竟是生出怨懟。
不、不!她是四海竇五,是九江父老們口中的銀槍小紅妝,是豪氣開闊的江湖兒女,凡事要提得起放得下,輸就輸了,何需留連。
「那麼,你到底想告訴我什麼?你說吧……」
雙臂中空蕩蕩的,他喜歡方才相擁的溫暖,卻不敢貿然侵犯她。此一時刻,終於發覺體內那頭嗥叫的獸不見了,他的情慾仍在,卻是由心控制。
這是怎麼回事?那個毒蛇咒,是否仍在他體內?
捺下疑慮,他凝視她,低啞的嗓音緩緩述說從前。
「我在那年春末離家,後來阿兄帶著阿蒙娜也離開了,但我們卻在戈壁再過去的荒漠上相遇。我要他回去,他不肯,說他不要人家施捨的東西,那族長的位子我要就拿去,他不在乎,什麼都不在乎……我想他是在跟我賭氣,也在跟吉娜親親賭氣,索性連蒙族人都不願當了。」他頓住,捏了捏眉心,神情憂傷。
竇德男沒有說話,只抿著唇靜靜等著他。
「爭執的那晚,他發怒地揍了我幾拳,阿蒙娜邊哭邊喊要我快快走開,我勸不動他,反倒又惹他生氣,深知這場手足之情真要斷了。我騎著馬在月夜下狂奔,跑了好久好久,那是我第一次流淚。」
她心一動,微微抽痛,雙眸忍不住瞄向他。
「之後,我跌下馬背,好像睡著,又好像是昏厥,我聽到女子十分溫柔的笑聲,等我睜開眼來,發覺自己躺在氈房裡,蘇哈伊和阿蒙娜也在裡頭,然後是那個紅衣女子……」
「刁錦紅?!」竇德男驚呼出聲。
他苦笑頷首。「那時我還不知道她的身份,只覺得此女美艷異常,渾身透著詭譎之氣,我想說話,卻是張口無言,全身如同被點住穴道一般,又彷彿被人下了藥,動也不能動,而蘇哈伊和阿蒙娜亦是如此,我們只能用眼神彼此示意。一時間,我心中驚懼疑惑,完全猜不透她到底意欲為何。」
一股涼氣由腳底竄上,她心跳得好響,那西域蛇女手段向來殘忍,會做出什麼事來,沒誰說得準。
齊吾爾沉吟片刻,一會兒才道:「她只是笑,邊笑邊打量我們三個,然後撫著阿蒙娜早已哭濕的頰,極其溫柔地誘哄著,就像適才哄著你、要你去她身邊一般模樣,她說……說蘇哈伊不該打她,她可憐阿蒙娜,疼惜阿蒙娜,所以決定要替阿蒙娜好好教訓蘇哈伊。」
「你阿兄對阿蒙娜施暴?!」她瞪大眼睛,情急之下,小手又握住他的手臂。
「我不知道……我一直以為她跟著我阿兄過得很好,我真的不知道。」他搖頭,聲音苦澀。「阿蒙娜不能說話,只是哭,眼淚一直掉落,我用力地掙扎,想撐起身軀,全是徒勞無功,卻引來刁錦紅注意。
「她笑著走到我身旁,告訴我,她可以成全我的想望,擺脫阻礙,完全擁有心愛的女人,接著,她由紅袖中取出一隻小瓶,我怒瞪著她,這樣的舉止似乎教她更感興然,之後她在我身旁坐了下來──」他止住口。
「為什麼不說了?然後呢?你說啊!」她都快緊張死了,他卻不說完,只用著怪異又陰鬱的眼神瞅著她。
「她……」深深吸了口氣,他鼓起勇氣,「她動手脫去我的衣褲,我們……我們……」
忍不住,她又搥了他胸膛一拳,雙頰通紅。「你說!」
「我們做了……很、很親密的接觸。」他困難地道,下意識想避開她的眸光。
很、親、密?!
「有多親密?!」怎麼也得問清楚。是,她承認,她憤怒又嫉妒,雖然……雖然她無權這般反應。
「她俯下頭舔我……從臉一直到、到全身。」
好,很好。她想著他的話,點點頭,「然後呢?」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聲音能維持得如此平靜。
這一刻,齊吾爾挺慶幸這地底幽暗如此,多少掩去臉上不自然的紅顏色。他必須對她坦承所有,或許這麼做十分愚蠢,可是不如此為之,他心中永遠有一個疙瘩、一個枷鎖,牢牢地套住他。
咬牙,他心一橫。「我沒有辦法克制自己,意識完全脫離了掌控,縱使內心感到羞恥,我仍舊慾望勃發……她舔著、吻著,我全身如同著了火一樣,然後她打開那隻小瓶,裡頭裝的竟是一隻小青蛇,極小,比姑娘家的小指還小,通體翠綠……」
他微喘,瞥了她一眼又移開視線,繼續道:「跟著,她扣住我的下顎想強迫我吞下那隻小青蛇,我死命咬住牙關,硬不張開,可她還是笑,將那頭小青蛇徐徐地從我鼻中餵入。」
嗄?!
「那只蛇有劇毒?」竇德男緊抓著自己的前襟問道。那一夜在荒漠上發生的事離奇詭異,危機處處,教她聽得冷汗直流。
他點頭。
「她餵你毒蛇,目的是想看著你毒發身亡嗎?」這似乎有點說不通,感覺事情沒這麼簡單。
他沉靜著,搖搖頭。「她給我吞下小青蛇後,人就離開了,留下我們三人。」
「嗯?」全然地不明就裡,她秀眉皺起,滿頭霧水。
他再次無語,四周又陷入沉默,好靜好靜,只有淺淺的呼吸。
許久,他抬眼看向她,唇角的笑自嘲而僵硬,低嘎地道:「她說了,她要成全我的想望,擺脫阻礙,讓我完全地擁有心愛的女人……吞下那隻小青毒蛇後,我睡著了,睡了很久很久,作了一個詭奇莫辨的夢。夢中,阿蒙娜和我在一起,在草原上策馬奔馳,阿兄持著他的配刀狂追在後,喊著要阿蒙娜隨他回去……
「我和他起了衝突,結果搶下他手中配刀,失手把他殺死了,我殺了他,我殺了我的阿兄,我自己的親手足……你聽見沒有,是我,我殺死自己的親手足,他是我阿兄,我殺了他……」
「那是夢!齊吾爾,那是夢,你醒醒!」她慌了,用力地搖著他。
「不是的,那不是夢,阿男……那不是夢。」他疲憊地笑,神色憂傷。「當我醒來時,我全身赤裸伏在阿蒙娜身上,她衣衫不整,早已沒了氣息,是被人活活掐死的,而我阿兄就躺在旁邊,他……他兩眼瞪著,喉頸被人橫割一刀,血流得到處都是,把我和阿蒙娜的身體都染紅了,而那把配刀……還教我握在手上。」
他一頭,忽地笑出聲來,「呵呵呵……是我殺的,我殺兄占嫂,禽獸不如、禽獸不如,呵呵呵……」
「齊吾爾?!」她心痛地喊著,「不要這麼說,不准你這麼說!你阿兄不是你殺的,絕對不是!」
他手掌支著額頭,笑到流淚,不理她的叫嚷。
「看著我。」竇德男氣極地拉開他的掌,兩手將他的面容扳正,眼對眼,直勾勾地盯視他。「我要你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