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雷恩那
胸口有些痛,是無形的,卻又好真實。
竇德男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把眼眶那種熱熱的、討人厭的感覺硬逼回去;喉頭很緊,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只能定定地望著他轉身離去的背影。
只聞李游龍在一旁嘟噥著,「這傢伙今兒個是怎麼啦?陰陽怪氣的……難不成被草原上哪個蒙古包裡的姑娘拋棄了,古怪呵……」
※※※
誠如齊吾爾所說,那達慕大會的這一天,塞北草原上的勇士們全聚集在一起。
一早的開幕式,由蒙族男女穿著鮮艷奪目的服裝,跳著傳統的蒙族舞蹈。天很藍,草好綠,舞動的人們個個興高采烈,竇德男原本陪著二姊在一旁瞧著,古嚕嚕三兄弟和圖濟兒那群孩子們卻衝上來將她架走,硬拉著她下場一塊跳。
舞步其實不難,著重在四肢的擺動,她胡亂扭動著,漸漸便捉到竅門。
暢懷地笑著,她一張臉微微汗濕,眼角卻在這時瞥見了立於人群外的齊吾爾。他並未下場同歡,而是雙臂抱胸,和李游龍還有幾名手下不知在談些什麼。
彷彿感覺到她的注視,他忽地抬眼注視過來,穿越人群,直勾勾地對住她。
她臉頰一燒,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反抗,倔強地揚起下巴,她偏開頭不去瞧他,更加使勁兒地擺動身軀跳起舞來。
「啊?對不起!」臀部不小心撞到人家了,她趕忙回頭,竟是老吉娜。
「姑娘,和老吉娜轉圈圈兒吧!」不由分說,她兩手已分別拉住竇德男的手旋轉起來。
老吉娜笑得很開心,但她的頭卻暈了,旋轉的速度越來越快,數不清已轉上多少個圈,突然間老吉娜放開雙手,她感覺身子輕飄飄地飛了出去,還來不及反應,已一頭撲進一片寬廣的胸膛裡──
「吉娜親親,你轉太快,她頭昏眼花站不穩了。」齊吾爾不知何時靠近,雙掌妥貼地握住竇德男的小腰身。
老吉娜笑了,「阿齊會抱住姑娘,不會讓她跌倒的。」語畢,她繼續跳舞,舞進歡樂的人群裡。
「你還好吧?」齊吾爾低頭詢問,懷中的女孩兒正對著他眨眼,似想抓著焦距將他瞧清。
竇德男甩了甩頭。「我沒事,你放開我……」身子沒來由一陣酥軟,被他抱在懷裡,聞到他身上混合著泥土、青草和陽光的氣息,她兩腿竟怪異地使不出力來,心一蕩,隱隱約約有了自覺。
他唇形勾勒出淡淡的笑紋,雙手如她所求的放開了她。
她感覺得出,他好像有話想對自己說,那對眼瞳含著高深的意味,明光流轉,她等著,一顆心提到嗓口。
「接下來還有許多節目,好好玩吧。」他平淡地道,就像對待一個來訪的客人那樣,儘管親切,卻少掉她與他之間原有的戲謔笑鬧。
「我當然會盡情地玩。」她語調略揚,臉蛋紅紅的,有些賭氣地應答回去,「我、我難得來塞外,又難得碰上這個草原盛會,認識了好多的新朋友,我當然要好好玩、盡興的玩、痛快的玩,不需要你費心提點。」
他目光略沉,嘴角的弧不變,微微頷首。「是我多事。」道完,他朝她淡淡欠身,瀟灑地轉身離開。
這不是她想要的結果,她其實……其實……她也不懂自己是怎麼了,又好像懂得自己是怎麼了,向來開朗豪爽的心房似乎被一些纖細的東西侵佔了。
沒誰能告訴她答案,而思緒這麼凌亂,是要繼續當個縮頭烏龜不去探究呢?還是鼓起勇氣問個清楚明白?
※※※
草原上,在男女老少盡情跳舞後,大會的重頭戲終於登場,那便是蒙族各部大小勇士們摔跤、賽馬和射箭三項的比賽。
首先,舉行的是最為激烈、也最受歡迎的摔跤賽,群策們在草原上圍出一個大圈圈,中間廣大的地方便是留給勇士們楣互搏鬥競技之處。
入境隨俗,竇德男和竇帶弟席地而坐,李游龍當然是挨著親親妻子不放,而藥王夫婦亦隨意坐在一旁。
「蒙族人最愛看摔跤賽,這是力量和技巧的角逐,呵呵!是在大會的摔跤比賽中能脫穎而出,對勇士們來說是至高無上的光榮。」藥王撫著鬍子,微笑對著竇家姊妹倆說:「帶弟和五姑娘都是第一回見識,待會兒得睜大眼睛仔細瞧了,絕對精彩,不容錯過。」
話剛說完,擂起一陣響鼓,好幾個蒙族勇士揮動雙臂、跳著蒙族粗獷的「鷹步」入場,他們放聲高唱挑戰歌,氣勢驚人。
「哈哈,這個齊吾爾當族長也當得太過分,竟然也下場比賽,若是贏,也沒啥兒好說嘴,要是輸,豈不糗大了?!」李游龍望著進場的摔跤勇士們,笑得特別響亮,把竇德男游移的神志陡然喚了回來。
細瞇眼眸跟著望去,她在那群勇士中發現再熟悉不過的身影。
他上身近乎赤裸,只套著鑲有銅釘的砍肩兒,露出精壯的胸膛和結實的腹肌,而下身所穿的正是老吉娜那夜為他縫綴的大襠褲,白底上繡著斑斕紋彩,鮮艷奪目,腰間還圍上彩綢做的圍裙,腳踏著一雙牛皮靴。
她看得目瞪口呆,週遭則歡聲雷動。
場中的摔跤大賽接著開始,采單淘汰的方式,過程激烈無比,兩名勇士奮力想抓住對方的跤衣,用盡方法去勾阻對方的小腿,以期取得勝利。
不久,齊吾爾在比賽中勝出,以過人的技巧和力量打敗了每一個挑戰的人,晉級再晉級,草原上響著他的名字,好多蒙族姑娘將一條條綵帶繫在他臂上扣頸項為他祝福,他咧嘴笑開,兩頰的酒渦如此親切,是草原上最受歡迎的勇士。
「齊吾爾比你大上幾歲吧?怎麼就沒有喜歡的姑娘嗎?」
竇帶弟隨性地問著李游龍,沒注意一旁的竇德男俏臉沉凝,正大眼瞬也不瞬地盯著等待最後一賽的齊吾爾,特別是他身上「刺眼」的綵帶。
李游龍聳聳肩。「以前好像有過一個,不過被別人捷足先登了,自那時起他就獨自一個兒直到現在。」
什麼?!
他、他……喜歡過別人?!
他真的為一個姑娘心動過?!
竇德男兩道秀眉英挺不再,反倒死命地皺著,注意力讓李游龍隨口的一句話全數引了去。
「呃……阿男,你、你怎麼這麼瞧我?」李游龍不明就裡地搔搔頭,「你……肚子痛?!不是……牙齒痛?!也不是……頭痛?!」咦,都不是?
「我沒事,我、我很好。」對,她很好。深吸一口氣,慢慢吐出,再深深吸一口氣,再慢慢吐出,她只是……只是不爽快而已,其他都很好。
李游龍似乎想到什麼,恍然大悟地問:「阿男,你是不是瞧見中意的勇士了?哪一個?在哪裡?你指給姊夫看,我想辦法撮合你們。不是姊夫誇口,蒙族的勇士從八歲到八十歲我都認得,你快快指給我瞧,姊夫先幫你鑒定鑒定。」
竇帶弟賞了他一個拐子,沒好氣地道:「阿男這個模樣像瞧見中意的對象嗎?」是不太像。倒像是見到仇人,想上去拚命一般。
「二姊,我真的沒事。」竇德男悄悄捏緊拳頭,第一次有這樣的體會,直想將一個人佔為己有,不准他和別的姑娘說話,更不准他對別的姑娘笑。
這是不對的,他不是東西,是完整的、有自我思想的一個人,他可以自由地喜歡任何一位女子,也可以完全地不去搭理誰。
竇德男,你不能太過分,你不能這樣任性,你根本沒有道理!
不要!
她不要!
但……一次就好。讓她過分一些,完全的任性,沒道理就需講理,這麼一次就好。
她喜歡他,原來已經是這麼,這麼的喜歡他,將心房劃出一方送給了他。
好!
不怕的。
她是四海竇五,向來膽氣過人、有勇有謀,遇上男女之間的情事,也該勇往直前,不憂不懼。
頭一甩,心頭一定,她忽地站起身子,準備現在就走到他面前,把心裡頭想說的話對他傾訴,求個爽快。
「阿男?」李游龍夫婦倆不約而同,疑惑地喚著她。
一股勇氣在胸臆間激盪,竇德男剛踏出幾步,卻見三名漢子擠過人群靠近齊吾爾,其中一名趨前附在他耳邊說話,看來似乎不是什麼好消息,他面色陡地凝重,面容抬起,目光直直朝李游龍這邊投射過來。
「出事了。」李游龍低語,遠遠對齊吾爾頷首示意,接著兩個大男人同時動作,往外圍急速擠出。
「出什麼事?!」她倆異口同聲。
李游龍未做回答,順手直接將妻子推向藥王夫婦,迅速交代著,「爹,阿娘,幫我瞧著帶弟,別讓她到處亂跑了。」
「什麼事啊……」藥王夫人還沒問完,李游龍己突地一個縱身躍去。
「龍兒?!」
「李游龍?!」竇帶弟火爆大叫。
「我去去就回。」聲音已在外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