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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文 / 水妹

    真是,有了女孩兒可讓她勞心費力,兒子入不入廚房、合不合君子作風,就突然變得不重要了!

    唐謙君淺笑著搖頭,端著手中的涼湯往廚房裡去。

    難得光明正大得到娘恩准入廚的懿旨,他當然不會只熱碗湯就作罷。除炒了幾道自家門前種的青菜,他也翻出娘親珍藏著的臘肉,放入菜湯中煲煮著。

    無言是太瘦了,明天或許該上藥鋪去抓幾帖補身的藥方子……唐謙君邊燒著粗簡菜餚邊想著。

    沒一會工夫,唐謙君已將菜湯飯全熱騰騰的端上桌。

    「娘,可以吃飯了。」他提醒著又在為無言重新梳頭的娘。

    早梳理好的頭髮又重新梳過,看來,娘真當無言是個娃娃在把玩著呢!

    唐謙君笑著搖頭,添了碗加了臘肉的熱湯,推到那任娘擺佈的無言面前。

    「先喝碗熱湯,暖暖胃。」娘雙手忙,無言雙手可閒著,就她先喝吧。

    唐母終於為無言梳個令自己滿意的髮髻,這才甘願坐回位子上,接過兒子同樣為她添上的熱湯。

    「嗯,你不笨嘛!還懂得加些肉到湯裡。」

    現在兒子沒地位了,哪敢虧待娘的寶貝新寵?唐謙君在心裡笑著暗想。

    看了看桌上的菜色,唐母又皺起眉來——

    「才說你不笨,看來也不怎麼聰明!既然知道湯裡要加些肉,怎麼不順便從後頭抓隻雞來作菜?」

    還要宰雞?娘養的那籠雞,連他這個當兒子的一年也只有兩次可吃,看來他該埋怨一下,當初為何不投胎為女孩了。

    他莞爾一笑——

    「明天吧,明天我上藥鋪子抓些補身藥材燉雞,給你們娘兒倆補補身。」看娘拿無言當女兒般照料著,他也欣然的將她們當母女看了。

    「快喝湯吧,涼了就不好喝了。」他對又是低頭望著熱湯的無言說著,卻發現她空洞的雙眼中竟然落下兩滴淚珠,直滴入冒著熱氣的湯碗裡。

    「唉呀,怎麼哭了?!」唐母訝然叫了聲,連忙拿出手巾為她拭淚,「傻丫頭,有什麼好哭的?平時我們母子倆也都是這麼吃的,不需要特別感動嘛!」

    是嗎?唐家君子入庖廚,湯裡放肉打牙祭,這可是一年沒能來得上幾次的機會呢!唐謙君在心中暗笑著娘睜眼說瞎話的功力。

    但無言的突然落淚,他也是微感吃驚的;還以為情緒木然死寂的她,早不知喜怒哀樂為何物了,沒想到她竟然也會感動落淚——雖然眼中仍是空洞無采。

    唐母夾了些菜放在無言面前的另一個飯碗上。

    「別哭了,吃些東西吧!謙兒雖是個大男人,但手藝不算太差,你試試。如果不好吃,大娘就叫他去面壁思過!」

    「娘,你真偏心!」他知道娘是為了讓無言感到輕鬆些,不惜拿他當消遣,因此也很配合的出言抗議。

    唐皇千里送荔枝,乃為博得貴妃笑,而他唐謙君被拿來當消遣……就當綵衣娛親好了!誰教都有個「唐」字?他莫可奈何的自嘲一笑。

    無言斂住淚水,抬眼輕瞥了唐謙君一下,跟著低頭以同樣的木然、同樣的輕緩、同樣一小口、一小口的嚥著飯菜。

    咦?唐謙君微訝的發現,剛才她瞥視他的眼底,彷彿閃過一絲淺然的笑意……

    第四章

    晚飯過後,無言很自動的將碗盤收入廚房裡去清洗,唐母本想阻止,但唐謙君卻主張任她去。

    「讓無言幫著做些事,她比較不會感覺像個外人。」他如此告訴娘。

    他希望無言能自在的住下,與他們有同為一家人的感覺,所以要求娘別把她當客人看待,以免她會因感虧欠而待不住。

    唐母想想也不無道理,於是便由著無言去,母子兩相伴到院子裡乘涼去。

    「謙兒,無言這姑娘,你是打哪撿回來的?」唐母問。

    撿?這般形容雖不甚好聽,但也差不多是了。

    唐謙君笑了笑,對娘說著遇上無言的始末。

    「原來她叫無言,就是因為她不會說話?」聽完了兒子撿人的過程後,唐母問著。

    「應該是吧。」無言,可以是因為不能言,也可以因為不想言,至於她是前者或後者,他並不確定。

    而無言是否真是她的名?他也無法確信。

    「難怪無論娘怎麼跟她說話,她都是半聲不吭。」唐母感慨的搖搖頭又說:「她怎麼看都像是好人家出身的女孩,怎麼會淪落到這地步?」

    「娘,我看她並不想提,所以你就別多問了,免得勾起她的傷心處。」

    唐母點點頭。

    「唉……她原該是個漂亮的小姑娘,若不是她頰上的傷疤……」唐母重重歎口氣,心疼著她那不知從何來的醜惡傷痕。

    唐謙君微微笑著——

    「娘,外在的美醜與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應該是個好姑娘。」

    「娘也是這麼想!」唐母揚起唇角笑著。

    打從第一眼起,她就心疼無言這個小姑娘,雖然無言不會說話又面無表情,但不知為何的就是合她的眼緣,如果能留無言在身邊……

    「謙兒,無言能在這裡待多久?」

    「我也不知道。但我想,如果她沒別的地方可去,我們家也不差她這張嘴吃飯……就不知道娘的意思如何?」

    「那太好了!」唐母立刻接口,她可是求之不得呢!

    見娘果然也樂於將無言留下,唐謙君釋然的笑了笑,對娘提出讓房的提議。

    唐母也欣然同意——一點也不為即將住柴房的兒子心疼。

    呵,又是「唐」字所然?唐代因貴妃而重女不重男的現象,此刻好像也出現在唐家了。

    當夜,同娘親閒聊過後的唐謙君,回房繼續整理準備搬遷的東西。

    待整理得差不多時,尚無倦意的他,便坐在桌案前,依著油燈看起書來。

    無聲無息放在他桌案上的一杯熱茶驚動了他。

    唐謙君回頭望去——是無言。

    她的動作輕聲無息到令人驚訝。

    「謝謝。」端起她為他沏的茶,他微微笑著對她說了聲謝。

    輕啜一口,唐謙君訝然發現,她所沏出來的茶真香!

    明明是同一種茶葉沏出來的茶,但她所沏的茶卻是甘甜順口、沁脾漾神,一口下嚥,餘香久久繞喉不散,看來她十分懂得如何將普通的茶葉沏成一杯好茶。

    「你這茶沏得真好。」他再飲一口,讚歎的對她說著。

    無言對他的讚美未有回應,只是漠然的將視線放在他整理成簍的書本字畫上。

    「對了,今晚委屈你和我娘擠一擠,明天我將這間房整理出來給你住。」

    她回眸看了他半晌,跟著走向竹簍,將他好不容易收好的書本一本本的拿了出來,每本都細看了書名之後才放到地上。

    「想找書看?」依她的氣質,既然識字,會想看看書他也不意外。

    無言又回頭望了他一會,跟著才點點頭。

    「需不需要我幫你找?」她當然不可能告訴他想看哪一本,但他的藏書全被他收成了三大竹簍,找起來有些吃力。

    她很快的搖搖頭,顯然不希望他為她所打擾。

    唐謙君抿唇一笑。

    「好吧,那你自己慢慢找好了,小心別被竹簍子劃傷了手。」這點比他辛苦整理的成果被她毀了還重要。

    被翻亂了的書本,晚一點再重新收拾一次就行了,但若傷了她的手,別說他於心不忍,就怕娘也不會輕易放過他。

    無言又看了他一眼,隨即點點頭。

    回過身,唐謙君繼續看他手中的書,任她無聲無息的翻動那幾個竹簍。

    雖然無言毫無半點聲息、輕得幾乎讓人以為不存在的動作,根本不會打擾到他讀書,但不知為何的,他就是無法將心思專注於那什麼「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什麼「君子不重,則不威」等等的孔夫子聖言中。

    腦子總是試圖在她無聲無息的動作中,猜想著他背後的她現在正在做什麼?找到她要看的書沒有?

    最後,唐謙君輕聲一歎,放棄手中的孔夫子聖言,回過頭去尋找那不出聲息、卻能擾他思緒的身影。

    沒想到無言不知在何時,以匪夷所思的神速,將他收納起來的書本字畫全都擺放回書架上,該掛的也都掛了起來,他一陣愕然。

    「無言,你在做什麼?!」

    無視於他的錯愕,無言拿著同樣為他收起的文房四寶,輕巧的放在他案頭上。

    「無言,你……」對上她顯露出堅持的雙眼時,唐謙君默然無語。

    他明白她的意思,她不要他為她而讓出這間房。

    「好吧。」端起她為他沏的茶輕啜一口,「明天我把柴房整理好給你暫住,等過一陣子,再加建一間房給你。」

    無言靜凝著他。

    透過油燈的映照,唐謙君發現她的一雙眸子竟微漾著霧濛濛的水光,明亮耀眼得教他胸口微窒。

    她是感動的,為她的無言,而他仍能理解吧?這是唐謙君從她水漾的眼中所讀出的訊息。

    他揚唇淡淡笑著:「無言,你眼睛會說話的。」她雖無言,但對他來說,那眸中偶然微現的訊息並不太難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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