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言子夜
第三次再打他,則是在他向她表白的那天。
記得當時他們彼此情生意動,正互訴著衷曲呢,而如願也開口承認喜歡他的呀!結果,他一提到「大師的女兒」她就……
載泓鬆口氣,搖搖頭,露出了笑容。「難怪了……」
多少日子以來,他迷戀須心大師的畫作、仰慕須心大師的才華、想盡辦法要更接近大師,而在他身旁的如願正是他在夢裡尋遍千百度的那個「須心」!
唉,他這跟頭可真是栽得不輕哪!幸好,是栽在他向來愛慕的大師手裡。
☆☆☆☆☆☆☆☆☆☆☆☆☆☆☆☆☆☆☆☆☆☆
流言越傳越快,不到半個月,「須心」這名號貶值的程度,就像當初竄紅時一樣的迅速,再要不了多久,人們恐怕會連曾在哪兒聽過逭名字都不記得了。
自從蟠龍第一號的首席春宮畫師原來是個女流之輩的消息傳開後,一時間,那些原本搶著要買畫冊、下訂單的畫商們全走了。
說穿了,不過就是男人們瞧不起女人能因作畫而比他們更出名。
「快瞧、快瞧,就是她嘛,我聽人說這女的就是那個畫髒畫的喲!」
街邊,有幾個婦人正忙著嚼舌根,她們背過身,對著一輛緩緩經過的轎子指指點點。
「真夠膽哪,做了那份不知羞的差事,還有臉出來在街上晃?」
「可不是嘛!聽說現在連天津城的某位貝勒爺都讓她迷住了,這回到咱們香河鎮遊玩,還特別請她去作客呢!」
「真的嗎?嘖嘖嘖,也不怕遭人講閒話?」
這些冷嘲熱諷,轎子裡的元如願當然都聽到了。
她強忍著怒意,雙手緊捏著羅裙,只覺這條街實在漫長得太令她煎熬。
忍住,忍住,一定要忍住。
今天,她是因為擔不起兩位當家一直苦苦哀求,才答應以須心的身份去赴那位貝勒爺之邀。
柳蟠龍說,只要她肯去,就算是救了所有靠蟠龍第一號吃飯的兄弟!
柳蟠仙也說,只要她如期赴了這趟約,元八指所有的欠債就都一筆勾銷!
「哎喲!我說這些大姑大嬸這麼愛嚼舌,不怕將來被閻王爺拔舌頭?」
元如願心口一懸,這調侃人的語氣跟聲音不就是……
她連忙一掀轎簾,月光焦急梭巡著,一下子便在人群中瞅見了他。
她菱唇微啟,身子卻在打顫。
載泓站在街心朝她招手,春風般教人酥融的笑容掛在嘴角。「如願!如願!嘻嘻,怎麼不認得我了嗎?」
元如願怔忡的傻了眼。
已經多久沒人會這麼跟她笑著打招呼了?
自從鎮上的人知道她曾畫過春宮圖以後,不是在背後咒罵數落她,就是乾脆當著她的面嘲笑她一場。
此刻望著久久不見的載泓,以及他那看起來毫無芥蒂的笑臉,忽然間,元如願竟有種很想痛哭一場的感覺,但她忍住了,咬咬唇,顫抖地擱下了轎簾。
「嘿,如願,怎麼老朋友重逢也不理人啊?停轎,停轎!」載泓穿過大街,朝轎子走過去。「如願,是我啊!」
「不要,千萬別停。」元如願在轎裡輕輕喝道。
兩名扛轎的轎夫聽了指示,只好繼續往前。
街上的路人看了都覺稀奇,只瞧這個樣貌俊俏的公子沒事追著元如願的轎子跑,於是看熱鬧的人越聚越多,甚至多到差點堵住了轎子的去路。
「如願,等等嘛……」載泓邊走邊喘,伸手拉起轎簾。
「我說了,永遠不要再見到你的。」元如願瞪了他一眼,說了違心之論。
「那不成,我可是整天都想見妳。」
「你……你不要太過分了。」
「過分什麼?」載泓不以為然,轉頭望了望圍在他們四周的好事者。「大家別看了,本公子只是想同我的如願敘敘舊,不妨礙你們吧?」
「敘什麼舊?」元如願僵著臉,既然迴避不了,索性撇過頭不看他。「你不就是來瞧我出醜的嗎?」
現在她的事傳得沸沸揚揚,他不可能一點也不知道。
只要一想到她是須心的身份已讓他知道了,她的心就像被毒物一點一點侵蝕掉。
此時,他肯定很後悔當初曾說過喜歡她的那句話吧?
有誰會對一個畫過春宮圖的女子投以一絲關愛的眼光呢?或許在他們眼中,她的存在就和那些青樓女人一樣,只是為了滿足男人對女人的慾望而生。
載泓心裡會不會也這樣想她?會不會也瞧不起她做過的事情?
即使他曾是如此地迷戀著、仰慕著、崇拜著那個「須心」!
「如願,我是為了關心來的。」載泓溫柔道。
她不敢響應他,怕自己會太脆弱。
「我聽說……」他目光往轎簾內睇了睇,她根本不肯回頭瞧他一眼。唉,多逞強的大師!不過,呵呵,真有挑戰性。「妳要去赴一個貝勒爺的邀約,是不是?」
「不關你的事。」
「怎麼不關我的事?這關係可真大了。」他把頭探進轎子中,鼻尖撞上了她的肩膀。「那個貝勒爺邀妳去做什麼?」
「我再講一遍不關你的事!」她惱了,這種在他面前沒有任何隱私的感覺令她很難堪。
「還是別去的好,搞不好那個貝勒爺是個老色鬼呢!頭禿禿的,一搓灰白的鬍子掛在下巴邊,歪著嘴,跟妳講話的時候還會流口水喲!」
「你……」
「然後,說不定當場請妳在他面前畫一幅--」
「夠了,你到底有完沒完?」元如願吼道,揚手奮力撥開他攀在轎邊的手。
「還沒,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還沒講。」
不過,轎子走了,他卻沒繼續跟上去。
她把頭探出轎外,沒好氣地說:「你到底還要鬼扯什麼?」
載泓杵在街上,而他身旁圍滿了攤販、牛板車以及路過的行人。
他雙掌攏成圈圈貼近嘴邊,朝著轎子遠去的方向大聲喊道:「我說,要不,妳就嫁我好了!」
元如願一時心慌意亂,從轎上望著他那像在不斷倒退的身影。
「妳考慮考慮,我等妳!」
他邊喊邊向她揮手,邊揮手邊咧唇,露出了最讓人心醉的燦爛笑容。
第八章
知縣接待載泓的府宅設在香河鎮外五十里處,來回需約一天的腳程,所以當轎子把元如願送抵時,也差不多接近傍晚了。
「須心大師,妳先在廳裡稍待,小的這就去請貝勒爺。」
讓載泓由天津召來辦事的阿騰師為元如願奉上香茗後,便行禮轉身告退,只留下她一人坐在位子上。
由於元如願心不在焉,以致沒留心阿騰師偷偷瞄她時的崇敬眼神。
要不,妳就嫁我好了!
載泓高喊的聲音彷彿仍在耳畔盤旋不散,她奮力甩頭。
「不要!不要再講了!」她抑制不了那喊聲,禁不住低嚷起來。
我會等妳……我會等妳……
元如願摀住耳朵,猛搖頭,只想把載泓溫柔的聲音阻擋在手掌外。
不可能,她不信那些話會從他口裡說出來,他不是應該跟其它人一樣瞧不起她的嗎?他怎麼可能還願意珍惜她呢?一定是她的錯覺……
對,肯定是因為他倆太久沒見面,而她又覺得自己這陣子受了許多委屈,所以才會一遇見他之後,便有了這些荒謬念頭。
說不定,連方才在街上的那場重逢也是她腦中的幻想而已。
「肯定是這樣子,肯定是的。」她喃喃自語,努力說服著自己。
桌邊那盞茶香氣四溢,元如願轉過頭,怔怔地伸手握住茶杯,溫熱的白煙朝她臉頰上緩緩蒸發,一陣一陣的,她合上眼,被清淡的茶香迷惑住。
但……倘若剛剛那一切都是真的呢?
如果他說要她嫁他是真的,說會等她也是真的,那她究竟該拿他怎麼辦才好?
如願、如願,這名字果然取得好,妳果真能令我夢想如願。
她心中好混亂,那堆惱人的思緒一時半刻之間也理不清,但載泓的臉、載泓的聲音、載泓說話時某些特別的表情卻總會浮現。
妳發狠咬了我一口,我的血就這麼流入妳嘴裡,也流進妳身子裡。這樣,咱們的交情不就真成了「血濃於水」了嗎?
隨著那聲音和影像不斷地交錯飛竄,元如願的心開始動搖了。
「誰可以告訴我,該不該再相信他?」
這妳可以放千萬顆心,本公子心地最善良,從不使壞,當然,也絕不會把咱倆「最秘密的私事」張揚出去。
她的理智跟自尊都警告自己絕不能再犯第二次錯,若再誤信他一回,她肯定會徹底完了的!
荒唐!連第一次的傷口都仍未縫合結疤,她又怎麼還敢再靠近他?
瞧,都好幾天了,我這嘴上的傷口還不好,都擦了那麼厚的紅膏了,這處小秘密還是腫得那麼厲害。
但,無論理智再怎麼掙扎,她喜歡上他的那顆心,卻不由自主地軟化著。
小冤家、小冤家,咱倆呀注定是一對冤家。妳若決心不搭理,我也不放棄,總要嘛一前一後緊緊跟隨妳……
元如願回憶著載泓那時抓住她的手不肯放的模樣,他對她又是唱又是跪的,便是那一瞬開始,她才終於不得不承認,不管他會怎麼想,她終究還是喜歡著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