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亞果
"唉,娃娃,唉……"
"別歎氣,幸福會減少的。"她拉著他踢正步來到薄家的大宅,雄心萬丈地按下三長兩短的電鈴。
"什麼人?"盧管家怒沖沖地前來應門,一定是猴死囝仔玩電鈴!
"啊!是少爺,還有這位……"……殺氣騰騰的……"……小姐是?"
"我是來找茶的!"
"嗄?找碴?"
管家嚇壞了,在中華民國政府英明的領導之下,還有人上門來踢館?他連忙跑去跟薄家老爺報告。
"老爺,有人來找碴了!"
"什麼人?"
"頭髮卷卷的,皮膚黑黑的,還……還挾持少爺……"
"什麼?"薄老爺怒起。"誰敢在這裡囂張?"
"是我啦!"李娃兒不請自入,笑嘻嘻的:"阿公好,我來討茶喝。"
"你是什麼鬼?"
"我是人不是鬼。"她很輕鬆自在地拉薄晴人坐下,很恰然自得地吩咐管家:"阿福,上茶。"
管家被她的氣勢嚇到,也不管自己其實不叫阿福,連忙以超音速去端了兩杯茶過來給他們,還恭敬地說:"這是黃金烏龍、水仙烏龍。"
"咦?皇上,您的龍怎麼都不見了?"她算委屈了,把自己貶低成小太監,可借皇上聽不懂她的俏皮話,因為皇上沒有看電視。
"你究竟是誰?"薄老爺板著臉。這是哪來的野丫頭,一點規矩也沒有,舉止粗俗,講話不經大腦,晴人怎麼可以跟這種人混在一起?
"我是晴人最心愛的寶貝,粉紅芭比幫的萬年幫主,普天之下最霹靂的超級美少女……李娃兒!"
"狗屁不通!"薄老爺怒斥。"晴人,你過來!你什麼時候跟這種下三下四的黑人幫派扯上關係?太令我失望了!"
"外公,您可以罵我,可是請您別污辱娃娃,她是一個很好的女孩子,您還不瞭解她就不應該說她的壞話。"薄晴人第一次在薄老爺面前顯露出激動的情緒,他沒有辦法忍受任何人辱罵李娃兒。
"晴人!"薄老爺氣壞了,這個一向乖巧的孫子,竟然為了一個低俗的女孩子狽一次反抗他?記憶彷彿回到很久以前,所有的新仇舊恨一時湧上來,使他口不擇言:"你不過是個寄人籬下的小雜種,你膽敢反抗我?"
李娃兒一聽,氣得差點腦血管破裂!
她的臉皮厚,才不管他罵她什麼,反正她的耳朵一向只能聽見對她有利的話,可是他怎麼可以這樣罵晴人!
她跳起來,想要衝過去痛揍他一頓,讓他提早回去見祖宗!可是薄晴人拉住她,她一邊掙扎一邊罵:
"你才是老雜種、老不修、死沒人愛、拿去種都嫌手髒……嗚……"
薄晴人摀住她的嘴,她又掙扎了一下,掙脫他的桎梏,碰的一下跳到薄老爺的面前。
"我不三不四?你還不七不八咧!你哪一隻老眼昏花,看不見我乃是堂堂正正的中國人?再者,粉紅芭比幫可是南非第一大幫派,就算你捧著黃金萬兩、跪在地上求我都還要考慮給不給你入會耶!你是不是白內障太嚴重,有眼不識泰山啊?這樣重量級的國賓來到你這又髒又小的地方,你不夾道歡迎、俯首稱臣,還出言不遜,有辱國格,台灣的臉都被你給丟光了!"
"娃娃!"薄晴人拉住她。"不要那麼激動!"
她氣得哭出來,晴人聽見這樣的話還能這麼平靜,一定是因為這個老不死的常常對他這樣說!
"晴人,這麼討人厭的老頭子你為什麼還要跟他住在一起?我還以為你跑回來台灣享福了,原來我一直錯怪你!像這樣可惡的老頭子,為什麼不把他包起來丟掉算了?你跟我回家,我養你一輩子!讓這老雜種死了也沒人給他送終!"李娃兒最會做的事就是罵人跟打架,老實說,她沒有請出法蘭克跟海灘的兒子來伺候臭老頭已經是給薄晴人面子了,可是她心痛啊!
"娃娃,外公只是說氣話,你是晚輩,不可以這樣說話。"薄晴人難得板起臉來訓斥李娃兒,外公畢竟是老人家,不該說的話還是不能說。
只見薄老爺臉色蒼白,由管家扶著離去時腳步有些踉蹌。
沉默了半晌,偌大的廳堂裡只剩下李娃兒斷斷續續的抽泣聲。
"你傷了外公的心。"薄晴人輕輕的說:
"我氣不過,他也傷你的心啊!"
"我沒有關係,可是他年紀大了。"
"傷心才沒有分年紀!"她大聲反駁:"傷了心就是傷了心,每個人都只有一顆心,誰受傷都一樣痛!"
"是嗎?"他問:"我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或許我比較堅強吧。"
"你不是比較堅強,你只是從來不去檢查你的傷口,你只是痛覺比較遲鈍,等到你發現的時候,傷口已經是人家的好幾倍!"她叫,想哭、想要吼,想要像搖醒昏迷在雪地裡的人一樣,搖出他所有不甘心和被忽視的一切!
"娃娃……"他抱住她。他雖然能夠瞭解外公外婆的心情,卻完全不瞭解自己的心情。他一直以為自己再怎麼哭,也不會有人注意,他從來沒有想過,即使是一點點的傷,也會隱隱作痛,直到認識李娃兒以後,才感覺到他從被她碰觸的地方開始痊癒,只要身邊有這一個人,他就能夠變得堅強。
"晴人,我會對你比別人更好,所有你曾經受過的委屈,我會加倍彌補你,我要讓你過得很快樂、很快樂。"她賴在他懷裡撒嬌。
"娃娃,我現在已經非常快樂,可是如果你願意陪著我一起去跟外公道歉,我一定會更快樂。"
"嗄?要去跟那老頭兒道歉喔?"
"他是我外公。"
"我道歉他就會聽喔?"可不可以不要啊?國父真是害人不淺,什麼徹底的破壞後再建設?他老人家有無數的青年拋頭顱灑熱血幫他鋪路,而她李娃兒除了會耍嘴皮子還有什麼?
真是不該輕信老人言,吃虧報應在眼前!
"娃娃?"
"你真的希望這樣?"
"真的?"
"不後悔───不改變?不心軟?不動搖?"
所有的不字都終止於他輕輕的搖頭。
"他會不會拿枴杖打我?"
"你一定可以閃過去!"他對她深具信心。
"他會不會詛咒我?"
"他應該沒這個本事──"──跟你鬥。
"我去了……"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怎麼跟她剛才進門時的豪情壯志差那麼多?嗚……
"我陪你去。"
"好漢做事一人當。"她連忙阻止他,萬一她一個不慎跟老頭扯破臉幹起架來,絕不希望現場有目擊證人,尤其是他!
"我也惹外公生氣啊!"
"那你晚點去,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一朝高飛背母去,常使英雄淚滿襟……"她慌亂得語無倫次,像失去平衡感的海鷗,消失在海洋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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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公,出來『踢頭』啦!"第一千七百八十次的邀請被厚重的門板彈開。
"嘿,我撿!"她由原本的自得其樂變成筋疲力盡,由撒嬌討好到發潑無賴,在地上滾得比"多爾袞"還要多好幾百滾,也拾了第一千七百八十次被拒絕的荒,誰知屋裡頭頑固的老頭子依舊不動如山,簡直比化石還要僵硬。
"阿公,火燒厝啊!"、"飛機掉下來了!"、"賓拉登來嘍!"
"阿扁仔找你!"、"美鳳有約喔!"、"水喔!辣妹喔!搖咧搖咧!"
"哇!哪裡來一整箱的A片啊?還是海外流出版哪!"
"共匪兒來了!是老江耶!還有小鄧!小鄧從墓仔埔出來看你了!"
……無論她想怎樣的說辭都沒法兒引誘老頭踏出房門,靠!謠言止於智者,難不成老頭子還真是個智者不成?
"從來沒遇過這麼難搞的老頭子,去!"她揮揮手,說什麼她也是師爺殺手,天底下有什麼比哄老頭子更簡單的事?她就不信她會踢到鐵板。
"管家管家!"她大聲拍桌子?"阿福桑!"
阿福立刻跳起答有,快跑現身:"請問主人有什麼吩咐!"儼然哈巴狗轉生。
其實阿福這個人悟性不錯,她考慮把他編入二○○六號。
"快拿酒菜來伺候!"
"遵旨!"
沒有多久,她的桌上擺滿酒食,她立刻大口喝酒、大塊吃肉,背後有人按摩,風流快活地簡直忘記自己仍是戴罪之身。
"嗯!醬鴨好!"
"娃娃,外公關在屋子裡已經一天了,你還沒有將他勸出來,等外婆旅遊回來後,一定覺得很奇怪。"背後按摩的人好聲好氣地提醒她肩上的重任。
"嗄?"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她立刻打翻桌子,大聲怒斥:"酒是穿陽毒藥,色是刮骨鋼刀!阿福你存的是什麼心要這樣陷我於不義!"
"小人不敢。"阿福跪在地上怕得發抖。
"滾!朕見了你們心煩,都跪安吧!"她煞有其事地故作姿態一番,然後眼見四下無人,立刻匍匐前進,手持哭喪棒,上書"接引西方",趴在老太爺門口唱著:"人生親像桃花枝,有時花開有時死,花有春天再開期,人若死去無活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