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決明
程咬金如夢初醒,接著便是一聲慘叫。「啊!」
不是快焦了,而是已經焦了好不好!
「別慌別慌,一鍋糖飴罷了。」比起程吞銀,咬金煮糖失敗的記錄可是難及項背。
程咬金還是很懊惱地低咒了自己數回,以往她總是罵吞銀不專心,眼下自己倒成了最差勁的示範,以後還拿什麼來教訓吞銀呀?!
「怎麼了?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程含玉半強迫地拿走她手上的攪糖木棍,交給下人去處理,再輕攬著程咬金的纖肩,領她走向糖倉外的石欄矮牆,一把將她抱到欄上坐著,與她平視。
「沒什麼,在氣自己而已。」氣自己沒有定力。
「氣自己什麼?」程含玉明知故問。
程咬金無聲了好半晌,才微噘著嘴說道:「吵架吵不過人。含玉,你知道我在府裡說風是風、說雨是雨,可是出了府,這張嘴就沒半點用處。」
程含玉覷著她唇間鮮紅的小傷口,慘烈的情況不難明白紅唇曾如何被人徹底品嚐,他不著痕跡地掄拳蹙眉。
很好,梅舒心,你夠種,連我們寶貝咬金也敢欺負!
「像我罵吞銀,每回都罵得好流利,好有成就,可是為什麼我在府外就吃不開呢?吵輸人也就算了,還……還像自己去自取其辱一樣。」一切都脫離她掌握的感覺好差勁。
「罵得贏吞銀是天經地義,吵不贏梅舒心也是理所當然,你還太嫩,再加上你對他——」程含玉似乎察覺自己的多言,倏地停下來。
程咬金微愕,「你也知道我吵輸梅家小四的事情了噢?」
一定是銖兒說的!可就是不知道銖兒有沒有將梅舒心輕薄她的事全盤托出,嗯……看含玉高深莫測的表情,實在是讀不出什麼頭緒,為什麼同樣一張臉孔,她就像是藏不住心事的澄澈水晶,輕而易舉讓人摸清看透,而含玉就可以將自己保護得滴水不漏?
「從你拖著關刀出去,我就知道你一定鎩羽而歸,這幾年同樣的戲碼演下來,我會猜錯嗎?」真是小笨蛋一個,還老愛端起姊姊的身份來訓人。「我同你說過了,梅舒心那種人少惹為妙,反正咱們程府與梅莊的利害關係微乎其微,老死不相往來最是上上策,否則哪天你怎麼被啃乾抹淨都還不知道……」
「我知道他們梅家人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奸商,但是生意上的事有你和吞銀一塊張羅,我才不怕被他給啃乾抹淨,要吞咱們程府,他也得拿出本事來吞。」
「誰在同你說他要吞的目標是程府?」
「那還有什麼?」程咬金不解地回視他。
蠢,不過蠢起來的模樣比吞銀可愛太多了,可愛到讓人好想抱抱她——所以這就是他能容忍咬金要蠢卻不能容忍吞銀要笨的最大因素。
「他想吞的,當然是你。」連他程含玉都這麼想了,梅舒心九成也是這等邪念。
「他……他……」程咬金臉紅了,「他是因為喜歡戲弄我,才會……」
「才會老愛在每年他掌事的冬月,將精神心力全浪費在與利益無關的程府身上?才會把那套爾虞我詐的手段使在你這種青嫩小姑娘身上?」看見咬金為梅舒心而燒艷了粉頰,程含玉好不嫉妒。只有在提到梅舒心時,咬金的俏姑娘羞澀才會展露無遺。「咬金,他不是笨蛋,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是奸商大忌,他犯不著自討苦吃。」他輕輕一歎,「再說說你,明明可以離他離得遠遠的,偏偏年年送上梅莊的拜帖沒少過一份,你不是老愛說他無恥、說他欺負人,那又為什麼要每年送上門讓他無恥、讓他欺負?」
「我只是、只是……」含玉的問話方式向來很直接,雖然她早就一清二楚,卻還是會被他問得啞口無言。
「只是想向他討回前一年被他無恥欺負的窩囊恨。」程含玉替她找了個理由,讓她如釋重負地頻頻頷首。
「對對對對,是這樣!就是這樣!」知她者,非含玉莫屬!「我就是吞不下那口氣,才會不斷找他麻煩,這也是為什麼我現在這麼懊惱吵嘴吵不贏他,每年的仇恨日積月累卻又討不回公道,很嘔呢!」
「你再裝傻嘛。」程含玉涼涼哂笑道。或者該說自欺欺人?
「呃……」被看出來了?!
程含玉擰住了程咬金的俏鼻,「當家人這麼久,你心裡拐了幾個彎我會不知道?你就這麼小看我對你的認識嗎?咬金,你只要蹙個眉,我就明白你在煩惱些什麼:你只要牽起個微笑,我就清楚你在開心什麼,你以為我對你的注意都是掛在嘴上說說罷了?」他敢說,沒有任何人比他對咬金更注意,就算她只剪髮半寸,也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那你說,我心裡拐什麼彎?」她自己都沒摸清自己的心思,嘴裡老是說討厭梅舒心,卻又老愛去招惹他,看起來真像是犯賤討挨罵的小頑童。連她自己都這麼看待自己了,梅舒心說不定也這麼認為,唉……
「心花萌芽,情生意動。」
程含玉擰得更用力了,隨著他每說一字,他就擰搖她鼻翼一回,像是洩怨也像是不甘,不過終究是捨不得弄疼她。
「那……是在我說嗎?」鼻子被長指擠壓,害她的嗓音變得好怪異。
「前者是說你,後者是說他。」
心花萌芽,是她;情生意動,是他?
言下之意,是梅舒心有意於她?
可……她覺得梅舒心老愛欺負她呀!若是有意於人,不是應該疼愛有加,捨不得心上人受一絲絲委屈,才能博得佳人好感,哪像他,老做些反其道而行的事,豈不教人討厭?
她一直很清楚梅舒心的「真面目」,他就像程府特產的「糖酸」——將釀得又酸又入味的梅子肉包裹在厚厚糖衣中的一種零嘴,甜蜜的外表卻有著令人蹙眉皺鼻的酸滋味,絕對不是他表面所展露出來的單純,可是他的心也像糖酸,在吃完糖衣之前,永遠也不會摸透糖衣之下的心底在思忖些什麼。
這些年來,她很努力想挖出糖衣底下的梅舒心到底是怎生的人,可是除了脾性惡劣和行商手腕強硬,其餘對他的認識,都像是舔著表面的甜糖一樣,還不能嘗到他最真實的味道,這讓她很挫折。
「含玉,你為什麼會說他……情生意動?我怎麼不知道你會讀心還是瞧面相?」含玉這麼神噢,不只看透她,連梅舒心也逃不過他的法眼嗎?
「我沒什麼讀心神技,也不會瞧什麼面相,而是我看過他瞧你的眼神。」
「什麼時候的事?」
「兩年前,他將我誤認為是你時。」
那時的他仍帶著少年青澀,與咬金的姑娘嬌樣有著難以辨別的相似,在一場商行酒宴上,梅舒心錯認他一回,雖然梅舒心立刻明白了他與咬金的分別,但還是讓心思縝密的他瞧清楚梅舒心眼中一閃而過的歡喜——那眼神中的歡喜,太過明顯,除非他程含玉是瞎子,否則要瞧不出來還真困難。
「那種眼神,會讓人很想將他的眼睛挖出來。」程含玉扯著笑,卻說著一點也不好笑的念頭。
「含玉,你好血腥,梅舒心和你又沒有深仇大恨!」
「這樣就叫血腥噢?」他還沒說他想將梅舒心砍成十段八段的哩。
「含玉,你好像真的很討厭梅舒心耶。」
「討厭呀。」這沒什麼好隱瞞的,再者他還認為「討厭」兩字不足以形容他對梅舒心的敵意。
「為什麼討厭他?正如你所說,咱們程府和梅莊素無瓜葛,我也不記得你和他交惡過,討厭他是為何故?」程咬金想不透。
「他對你圖謀不軌便是我的敵人,我對敵人向來很難有好感。」程含玉理所當然道。
她輕嘖一聲,「你別胡說,他才沒有對我圖謀不軌哩。」
「咬金,別這樣笑。笑得這麼可愛燦爛是想誘惑我犯下罪行嗎?」厚!一聽到「圖謀不軌」就笑成這模樣,完全將矜持拋到九霄雲外,當它不值錢就是了啦!
「我才沒有笑——」
「那現在掛在這邊的是什麼玩意兒?」他似笑似逗地搓搓她漾在粉唇邊的笑靨,「你這模樣,會讓我嫉妒梅舒心嫉妒到更痛恨他。」
「含玉,你好彆扭噢!同他吃什麼醋?你是我最疼愛的弟弟呀!喏,你愛看我這樣笑,我就笑給你看,比笑給梅舒心還要多個。」嘻,對於弟弟們,她可從來不吝嗇。
冷不防地,她唇邊的笑花被吮入程含玉的唇間,程咬金被弟弟突來之舉給嚇了一跳,才想退開身子,卻忽略了她正坐在石欄上,在差點摔出欄外前,程含玉一把圈抱住她的纖腰,而她的唇也繼續被他銜在嘴裡,鬆脫不得。
「唔……含……含玉……」程咬金晃著螓首,好不容易——或許也該說程含玉無意為難她——掙開了含玉的唇齒,她大吁幾口氣,穩住驚嚇的心。「你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