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玄郁
杜雲影的眼神帶點淒迷看著她。
「不,我出來找你。」
「找我?」程勳打起馬虎眼來,笑道:「不會是怕我在這裡迷了路吧?」
站起身來,背著他開始沿著河岸踱步。
雖然她臉上還掛著笑容,但事實上她已經想衝進他懷裡痛哭。因此不得不背對著他保持一段距離,以防自己的情緒潰堤,再次帶給他為難。
「程勳……」杜雲影也跟著在她背後慢步,而她聽得出他語氣裡的愧疚,忙予以打岔。
強裝暢懷道:
「杜大哥,其實你一點也不需要擔心我。」
他聞言默然,靜靜跟在她背後聽著。
「我想過了,我這樣不聽父親的勸告就私自離家,實在是大為不孝。可是我放心不下你的傷勢,很希望你能盡早痊癒,我也好把心中的大石抖落,不再憂心。」
說到這裡她停下腳步,轉身面對他。
「明早咱們再去奇山一趟好嗎?」
杜雲影體會她的苦心,於是無言點頭。
得到他的允諾,程勳淺淺一笑,又背過身去,繼續懷悠輕步。「就算明天我師父依然不在,但說不定也可以從他的書房裡,找出治療你身上的傷的方法。更說不定我師父留下了什麼丹藥在山上,也許對你的傷勢會有幫助。」
程勳邊走邊撫玩著自己的長辮,而杜雲影愈瞧她愈是覺得不對勁。
這根本不像平時的程勳。
只聽她又道:
「只要你的傷能治好,我就放心了。那麼此後我便不會再纏著你,讓你過屬於自己的生活。」
杜雲影聽完此言,已經能明白她一反常態的原因了。
她必然是猜測出他內心的處境,正在為接不接受她的情感而苦惱,於是她為避免他為難,才故意顯現一副自在開朗的模樣,來掩飾自己內心的難受,並且解除他的困擾。
她如此巧心地偽裝和掩飾,只怕內心更為痛苦。
杜雲影了悟了她的心境,心頭湧起一陣反覆起伏的感觸。他突然停步,敞開一臉舒徐問她:
「要不要一道坐下來觀看星辰?」
程勳默然佇足,猶豫了半晌才轉身笑道;
「好啊。」
於是朝著他的方向走去。然而既想靠近他,又必須與他保持距離,但遠離得太甚,又害怕他瞧出了自己的心思。因而前進幾步之間的抉擇,竟也要折磨自己一番心力。
終於,她選定了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慢慢坐下來,看星星。杜雲影早坐定在草地上,拔起了幾根長草,不徐不疾編織起草環來。他低頭斂眉,專心不語,也不去看程勳一眼,就這麼做著自己的事情。
程勳也沉默在一旁,不停地編織自己的笑容。笑著笑著,讓自己覺得自己像傻蛋。
她的手還不停撫著長辮。看似自然而活潑的指頭,事實上已持續在顫抖不止。顫抖的十指撫慰著紮結的髮絲,正如不安的情緒還要安慰自己苦悶糾結的心情。
苦著笑著,也只能持續。
眼淚,才不會鬆弛而流下來。
突然聽杜雲影柔聲道:
「我在旅經白瑤族的時候,有一位婦人教我結這種草環。這種草環的名字叫『結心環』。她說,要是哪天我碰上了心儀的姑娘,就編織這種草環,把它交到她的手心上——」流利地完成編織結心環的最後一個動作,一手溫柔拉過程勳發顫的柔荑,將它鄭重地放在她的手心上,並且另一手由下而上包緊了她的拳頭,於是她的細手握緊了結心環,而後他說出未完的話:「表達我的愛意。」
程勳睜大美目盯著他不似玩笑的臉龐,表情上簡直錯愕不已。
他深情柔致的眼眸凝視著她,幾乎是透過了她美麗的雙眼,看穿了她的倍受撼動的內心。她為此哽咽不能言語。
杜雲影將身軀靠攏她,輕輕在她柔美的唇瓣上覆上一吻。只見她的淚珠隨著這一吻而滾落,浸漬在雪白的衣襟上,形成水痕。
她想出聲,卻依然不能言語,只有靜靜看著他扯開她髮辮上的絲繩,以修長的手指,為她梳開每一根等愛的髮絲,讓如黑緞的秀髮隨著他五指的撥劃在風中滑落。
他的吻又輕輕烙上了她的唇,她再也難以抗拒地倒臥入他寬偉的懷裡,任他撫觸著她發,呵護著她的人,而後她在心中暗誓:今生非他不嫁!
第九章
心意相屬的杜雲影與程勳兩人來到奇山,依然不見尹樵緣歸來,於是他們倆只有不死心地留在山上,期盼他能早日回山。
程勳翻遍了尹樵緣所有的醫藥書籍,就是沒有記載治療中了「日薄西山」傷者的方法。而練功房內大大小小的藥瓶,她又只瞭解慣用的幾瓶傷藥,於是只有讓杜雲影先服用了運解內傷的丹藥,勉強作為醫療。
到了夜晚時分,奇山的景色美麗異常,天空不是闃黑一片,而是由淺亮的藍綠色漸層到深邃潔美的深藍色。而夜空的星辰斗大無比,紅藍銀紫穿插其中,每一顆星碩亮的光芒總要讓人覺得它近在咫尺,隨時可以一把摘下。
杜雲影坐在室外一塊平滑無瑕的石台上,調息完畢之後,便凝賞這一片奇彩迷人的星空。程勳剛浴洗完出來,身上穿著一件粉色衣衫,瞧他看得出神,於是輕手輕腳走到他的背後,像當年純真無邪的少女一般,嬌甜慵懶地抱住他的頸項,整個人就癱軟在他寬闊的背上。
杜雲影回頭淡淡一笑,把她自背後拉進自己的懷裡,她於是順勢坐躺在他的身上,笑不離唇。
「你什麼時候變成小貓了?」他柔聲問,埋首在她的發間搜尋沁人的香氣。
程勳被他逗人的呼吸惹起一陣小小的騷動,心下許絲悶癢,忍不住笑出聲。
「原來你會怕癢。」發現這一點,杜雲影立刻追加攻勢,在她的髮絲與粉頸之間留下一連串若有似無的輕吻。程勳被逗得樂不可支,嬉笑之餘,身子稍稍抗拒了起來。
她低叫道:
「不要了——好癢——」
杜雲影如她所願停止輕吻,雙手圈住她的身子,將臉龐擱在她的香肩上抿嘴笑出聲。
程勳驚覺這還是第一次聽見他厚實開懷的笑聲,於是備覺珍惜地,抬起玉手撫愛他顯瘦的臉龐。
他情深脈脈與她對看兩不厭,忽而他捉住她纖細的五指,擁緊她勻稱的身軀,呼吸之間,已然吻住她小巧豐美的唇瓣。這一吻有別於他以往含蓄輕柔的吻法;他吻得很深,並且帶著奔揚的情緒。程勳任自己與他舌唇相纏,一番熱吻過後,兩人就著粗沉的呼吸,對看彼此緋紅溫熱的臉龐。
杜雲影突然露出了迷人的笑容,抱緊她的身子仰天躺下。他平視著前方炫麗的星空,迷思了半晌才輕聲道:
「你看那顆閃亮的紅星,像不像你?」
程勳在他身上挪轉身軀,平躺著細細端詳夜空一顆燦紅的星光。
看到那美麗燦眼的銀紅色,她便想起自己身上的腰帶,也是同它一般的紅。於是她點點頭道:
「像。我也來找出屬於你的星色。」
程勳不停巡視著星空,卻說不出哪顆星代表的是他的顏色。一陣晚風拂來,溫柔而舒徐的感覺招人入夢。她迷醉在這股熟悉的感覺中輕聲說:
「我找不到。因為你是風,所以我不曉得你應該有的顏色在哪裡。」
杜雲影又笑了。
她覺得他捉摸不定嗎?
還是說風本來就居無定所,所以她認為風的形象再適合他不過了?
但是為了她,他不能再是風。
靜默好半晌,杜雲影輕聲道:
「勳兒,我有話要告訴你,別睡著了。」
程勳溫溫柔柔地,半睜雙眸點頭。
他往下瞧了她一眼,才徐徐地道:
「我本是淮陰馬頭鎮人氏,十年多前,由於一些因素,我決定離開水鄉澤國的家園。」
首次聽他說起身世,程勳不由得張大了眼,仔細聆聽。
「從我的祖父開始,我的家業一直是經營運輸業為生,承接到我父親手上的時候,可說已是淮陰一帶運輸業中的霸主。雖然我爹一直希望我和兄長能夠繼續茁壯家業,但自懂事以來,我的心思就一直不在那上頭。
「我和兄長是同父異母的兄弟。他年長我五歲。小時候我倆處得極好,只是慢慢長大了,情感便冷淡許多。他成家之後,十分專致於事業,人變得相當寡情。我的嫂子又是個豆蔻年華的少女,因此自然受不了他的冷落。
「往常我沒事,便會與她作伴,一來向她解說自家商務,二來排遣她的寂寞和孤單。但是久而久之,她對我產生異樣的感情,我的兄長隱約從下人口中得知此事,他相當震怒,於是派人監視嫂子的一舉一動。此後,我也不好再與她接觸。
「爾後不久的日子,我的生母和父親相繼病逝,因此大娘便是家裡的主母。我並沒有與家兄爭財奪勢的意思,只是不明白主母為何老是忌憚著我這二子……似乎害怕有一天我會取代了兄長的位置,間接影響她在整個家中的地位,因此無時無刻不防備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