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玄郁
「慢著。」程民語氣裡已有責備的意思。「為父等還有事要與你一談。」
還會有什麼事呢?不過婚嫁一事罷了。程勳的神情明顯有著不奈,連搭腔也不願意。
「為父希望你與沈公子早日完婚,佳期擇於下個月初六。」程民耐著性子說。
程勳默然。還提什麼要與她一談,私下根本早把這件事定了案,哪有她說話的餘地?
「勳兒——」她的母親柳氏離座,緩步過來持起她柔軟的雙手,溫言道:「你的年紀已經不小了,我和你爹都盼望你有個好歸宿。沈公子是值得交託的人,你會得到幸福的。」
母親的一番話彷彿是在說服她。幸福,什麼對她而言是幸福的呢?
程勳將冷冷的目光調向沈輕紅,他一對俊秀的眉目正朝她對望。全身上下俊逸出塵的他是少女們心目中的良偶,然而他卻對行俠仗義的程勳情有獨鍾。也之所以,程民對他提起女兒的婚事時,他很欣然地接受了。這一切,程勳心底清楚,只是,他卻不是她想追尋的人。
「爹明白你不喜歡文弱的公子哥,正好沈公子也是習武之人,將來你們成了親,兩人也可以在一塊兒切磋武藝。」程民把話說得這麼明,儼然已有把沈輕紅視為一家子的意思。
「我不接受這門婚事。」程勳打破沉默,語氣堅決地宣告。
「胡鬧!」程民動了怒:「簡直胡鬧!」
柳氏趕緊攙著丈夫,一手輕撫他的背,眼神憂心忡忡地看著女兒。
一旁的沈輕紅趨前,即使心有不快,也試想為程勳解圍。他道:
「伯父,請息怒。令嬡她——」
程民抬手示意他保持靜默,他於是不便多說。
「自古以來婚姻大事本由父母主持,你憑什麼不接受爹娘的安排?」程民字字鏗鏘有力,帶著盛怒說著。
這樣的自古明訓讓程勳不知該哭或笑。她回了一句沒有選擇的話。
「我不成親。」
這句話讓程民的情緒更為熾怒。
「你不成親那你想做什麼?當個行俠仗義的女俠成日在江湖上鬼混嗎?那就是你想過的日子?不像話!」他真後悔當年答應女兒上山去拜師習武,搞到現在連個女兒家該有模樣都沒有,還不時流連在外,打架、挑戰、夜歸……什麼的全來。早知道當年就該好好約束、管教她,即使她生性活潑好動,也不致於會像現在這樣狂行妄為,不守禮教。
「勳兒,你就別再胡說了,把你爹氣成這樣。」柳氏婉言告誡:「這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爹娘也是奉行古訓完婚的呀,沒有什麼不對。」
程勳目光炯炯,語氣頗為無奈道:
「娘,我不是你,你也非我,請別為我擅作主張,好嗎?」
「爹娘為你覓得一樁好姻緣,你竟說是擅作主張!你眼裡究竟還有沒有爹和娘的存在?」程民怒指著女兒道。
程勳仰吸了一口氣,緩和心底隱隱的氣焰。
她不能明白,父母為何是為了支配子女的將來而存在?難道她沒有支配自己的權利和能力?
一旁的沈輕紅不願看雙方陷入僵持不下的窘境,他明白自己得出面打圓場,並且退出這個不宜久留的地方。他清楚程勳想表達什麼,雖然他們兩人從來不曾有過長談,但他相信自己是懂得她的人。
總之,她不樂見這門親事;她不喜歡他。
這令鍾情於她的沈輕紅感到苦悶。
「伯父,伯母,且聽晚輩一席話。」沈輕紅斯文有禮地開口:「既然令嬡不滿意這門親事,不如先將此事擱下,等到令嬡考慮得清楚了,咱們再來相談未遲。」
程民盯著他好半晌,拂袖歎氣,臉上猶有怒容。
「程姑娘,望你好好考慮此事,在下改日再來造訪,告辭。」沈輕紅儀態莊重地正視著程勳,星眸裡卻熱烈地傾吐著「我愛慕你」的訊息。
程勳,依然冰山美人一個。她眼神中的冷淡,幾乎澆熄了沈輕紅的愛火。
「伯父,伯母,晚輩告辭。」他對程民與柳氏一揖,瞧程民還想說些什麼,但終還是把語嚥下肚,擺擺手示意他可以離去了。於是他銜著辭別心上人的不捨,無可奈何離開程府。柳氏喚了個下人送他離去。
程勳瞧人都走了,心想大可不必再談論這檔事,意態悠遊要回房去,但馬上又被父親喚住。
「勳兒你實在太不像話了!為父不管你中意不中意這門親事,總之你都得盡速與沈公子完婚,不許再到外頭拋頭露面,聽清楚了沒有?」程民氣憤道。
程勳背對著父親半聲不響,佇足了一會兒,才淡淡道:
「成親就『像話』嗎?我不成親,爹你怎麼說我也不成親。」
「你——」程民還要訓斥,但程勳一溜煙地跑了。
恰巧此時廊上奔來年方及笄的程鈺,開懷淘氣地嚷著:
「大姐你回來了!快,快,快告訴我劉四那惡賊的下場——」
她納悶地看著程勳恍若未聞飛快地與她擦身而過。程鈺想尾隨去一問究竟時,背後傳來父親不悅地叫喚:
「鈺兒,你過來。」
鈺兒只有乖乖地走進大廳。
「爹,有什麼事?」
程民怒視她一眼。
「往後不許在廊上嚷嚷奔跑,更不許像你大姐一般好管江湖閒事。女兒家應該閑靜端莊,像你大姐那模樣成何體統。」
「是。」鈺兒無辜地點頭。
「先生今天教的課業溫習了沒有?」
「鈺兒下午就已溫習過了。」聲音愈說愈小聲。
哎!每回都是這種情形;一旦程勳頂撞了父親,倒霉的鈺兒就是接受訓誡的對象。誰教她性子溫馴了一點、人又怕事了一點,因此……有背不完的「大家閨秀」之職要扛。
若是她有大姐一身的好武功,誰還甘心枯坐在家裡,而不到外頭見識呢?
哎,雛鳥盼飛的初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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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輕紅在顛簸的轎子中想著程勳宜嗔宜喜的容顏。想得出神,一顆心也發慌。
初遇她的當時,她正以手中的一把銀質軟劍,出手俐落地教訓一幫仗勢欺人的世族走狗。他不過在街口轉個彎,就冷不防瞧見她刺來一劍。幸虧他閃得伶俐,而程勳也收勢得漂亮,否則難保他臉上不多出一道疤來。
那一劍的瞬間,沈輕紅真要誤以為自己看見的是絢麗的虹彩,向他急射而來。而他是那麼驚詫不捨地躲開虹彩的籠罩,事後頻頻回首與尋覓乍見的光芒。
程勳教訓完那幫人,很滿意地環視週遭的人群。他所慶幸的是,當時有一瞬間浸沐在她的眼波之中。只是他將她嵌進心底,她卻沒把他看進眼裡,留下記憶。
事後他打聽了一番,才曉得她是城裡商賈程民的掌上明珠,江湖中人稱之「輕虹女俠」。
輕虹。好美的稱號。
人果真如輕虹。
這稱號又恰恰與他的名字同音而相似,彷彿他和她合該是天地相契的一對佳偶,為此,他欣喜於其中,而暗嘲自己的癡想。
為了引起她的注意,他開始透過各種方式打響自己的名號。這招果然奏效了,但,此後她再也不認同「輕虹」這個別稱了。
藉著商場上的交易,沈輕紅有意出現在程民應酬的場合裡,並且透過交際的手腕,給了程民數次商場上的利益,更積極在他面前表現身為晚輩的尊師敬長之道。
事情的發展果如沈輕紅所料,他成了程民心目中女婿的不二人選。然而苦心布設,得到意中結果的欣喜,卻全在程勳冷淡的回拒中煙消雲散了。
所不能明白的是,她的拒絕是由於他本身的不夠完美,抑或,早有人在她的心湖投下了波影?
苦思著不得的戀局最是教人心焚,就連遼闊無邊的心田,也要在一簇火苗中燃燒殆盡。
他絕不甘對她就此罷手。若要抱得美人歸,不花點心思、用點小手段是不成的。
慾望再再翻騰,心湖也難有平靜的時刻了。沈輕紅在這樣的狂浪中,淹沒自我。
轎子在沈府大門前停下,沈輕紅姍姍出轎,佇足凝思。大街上人煙寂寂。
「少爺,可有什麼心事?」李全是個相當機靈的手下,他一瞧主人凝思的模樣,便知有事要交代他去完成。這事,八成和程姑娘脫不了干係。
沈輕紅面露莫測高深的微笑,以扇擊掌。
「附耳過來。」
「是。」李全趕緊到主子身側,把主子吩咐的話語聽得一字不漏,句句清晰,還忙不迭地點頭。
「是,是。小的即刻去辦這件事。程——」李全一瞧主子的神色,立刻識相住了嘴。
「謹慎保密。」
「是。小的絕不讓任何人洩漏了這件事。」李全低聲道。
沈輕紅點頭表示稱許,之後輕搖紙扇走入府中。
李全忙喚了另外三人過來,將主子交代的事徹頭徹尾吩咐下去。四人分配好了工作,便趁著黑夜分頭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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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程勳跨上座騎直奔城郊。她喜歡在旭日初升之際,單身在荒野享受空氣中的清涼。即使是父親禁足她出門,也沒有人能阻止她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