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愛苗

第9頁 文 / 決明

    如果她沒和蓮花結下這麼大的梁子就好辦多了……

    如果她娘不是摔下蓮花池就好……什麼坑什麼洞都好,可她偏偏要挑蓮花池,真是……

    「沉下去了……」

    一聲嚶嚀,反覆不下百次的囈語一再折磨著她,而今,暫告結束,在她緩緩甦醒之時。

    睜眼,混沌的眸逐漸清朗,從惡夢中回歸現實。

    映入月蓮華眼廉的,仍是她昏厥前所見的景象──梅舒懷的笑臉,只是那笑容裡有著她所不明白的異愫。

    他卸了冠,黑髮半乾半濕地披滿他肩頭、衣襟,每一綹都帶著不聽話的鬈曲,讓他平時風雅公子的模樣染了一絲桀騖不馴,甚至是鬈曲得有些凌亂逗趣。

    「醒了?」他問。因為她的表情實在愣得好可愛。

    「下雨了……」她沒被荷葉遮到的裙擺全被雨打濕了,冰冰涼涼地貼著她的膚,雖逢盛夏,她仍覺得好冷。

    「嗯,下了三個時辰。」他抹去她臉上幾滴細雨痕跡。

    「我睡著了?」

    她醒了,卻選擇遺忘失去意識前的片段記憶。

    「嗯,也睡了三個時辰。」

    「……我睡下時,有沒有說什麼話?」帶著不安,她瞄向他。

    梅舒懷雙臂環著她,他當然知道她在害怕什麼,恐怕連月蓮華自己都不明白,睡夢中的她有著怎生的憔悴。

    「說『舒懷,我喜歡你』,算不算夢話?」他嘿笑,嚴重扭曲真相,不願她記起夢境的不愉快。

    蒼白的臉蛋又恢復了血色,一股羞赧的熱氣直衝腦門。

    「胡說!我才不會說這種渾話!」月蓮華從他懷中猛起身,引起船身搖晃,嚇得她差點又很沒種地窩回他的羽翼下貪求保護。

    「有,你說了。」誣賴為快樂之本。

    「我怎麼可能說這麼不知羞的話!」她藉著扯開嗓門以壯大聲勢。

    他聳肩。「這叫夢中吐真言吧,還是你要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抑或……美夢成真?」他重新將她撈回荷葉傘下,將她方才退離他懷抱短短鬚臾,髮梢所飄淋上的晶亮雨珠給拭去,一張放大的笑臉貼近她的眼。「蓮華,你放心,我不會拿這件事取笑你,相反的,我很開心,很開心自己存在於你的夢境中,也開心你在夢境中對我毫無保留地掏心挖肺,更開心你對我傾訴愛意。」

    梅舒懷撒下漫天大謊也不露破綻。寧可用力破壞她的閨女名譽,也要拐她脫離陰影。所以謊言多說也無傷大雅,因為他的謊言不以傷人為目的。

    「你不會知道,你說喜歡我的時候,神情有多甜美、多誘人……閉上眼的模樣像是祈求我給予相同的回應,蹙眉只因為我給的回覆稍遲,噘嘴是同我嘔氣,怨我出言調侃,讓你羞紅了臉……」

    雖然一切純屬捏造,梅舒懷卻越說越覺得自行模擬想像的畫面趨於真實,好像他真的曾聽她親口如此說過……

    連他都快分不清真假。

    聽他說得煞有介事,她再多的自信也全化為灰燼。

    「我……我真的這樣說?」第二號分不清真假的小美人咬著唇,很不願接受事實但態度卻有軟化跡象。

    梅舒懷點頭點得可勤快了。

    「你說過了,我不騙人的。」他扯起謊來神色自若,因為演戲向來是他的看家本領,和敗家產同樣專精。如果連月蓮華這種小丫頭都蒙騙不了,他家大哥又怎麼會讓他給「欺騙」了十多年?

    月蓮華撫額輕歎。她怎麼會反常到說出不該說的話?她的夢境中向來應該只有──

    她頓了頓,覺得沉沉的腦海裡有了片刻的停頓,好像有什麼東西曾糾纏著她每一分的知覺,現在卻什麼也捉不著。

    難道這一段記憶停頓,就是她向梅舒懷吐露的愛意?

    揚眸,對上梅舒懷無辜的招牌笑容,企圖想騙取她的信任。

    更糟的是,她好像真的相信自己曾向這個男人說了些肉麻嗯心的綿綿情話……

    第五章

    一夜,池荷盡凋。

    梅舒懷傻愣愣地呆在池畔,眼見昨天還親親密密和月蓮華一起泛舟穿梭的荷池成了這副模樣……

    這殘景,一般來說只有接近秋月才會出現,可……現在是荷月呀,顧名思義該是荷的盛季,本當一池錦繡及熱鬧,重點是……就算到了荷花凋萎的時刻,也不會連荷葉都枯得乾乾淨淨,連一株也不留,只剩滿池黑泥。

    他這個人稱司荷的梅舒懷還醒著,那整池的荷蓮怎敢比他先睡?!

    「二當家……月府的荷花又全枯死了……」梅興臉上的震驚遠比梅舒懷劇烈,他向來是藏不住情緒的人,現在臉色的難看自是勝過梅舒懷數分。

    他擔憂著月府荷蓮盡謝,對梅莊、對二當家都是極大的名譽損傷呀!

    梅舒懷緩緩拈梳著垂額劉海,沉思的眼由池間淒涼的荷屍回到梅興大驚小怪的臉龐,突然覺得有想發笑的衝動。

    「二當家,你怎麼看來一點都不驚訝?!」還得意的笑又得意的笑咧。

    「我很驚訝,驚訝到不知該做何反應。」悠閒搖著扇,梅舒懷的表情和此時的言論壓根搭下上。是誰規定「驚訝」就非得像梅興那樣又是跳腳又是瞠目的?

    「那怎麼辦?」他們梅莊主僕還在月府作客,竟就發生這種事,月府上下不知會用什麼眼神看待他們,怕是將他們二當家植荷的美稱給踐踏在地吧?一思及此,梅興的焦躁又掩藏不住。

    「是呀,怎麼辦哩?」梅舒懷無辜反問,一點也不像個主子該有的反應。

    「二當家!您怎麼問我怎麼辦?!該是我問您怎麼辦呀?!這次月府運荷,咱們足足敲了他們五萬八千兩白花花的銀子,現下不過幾天,那五萬八千兩的荷全枯死了,他們會不會開口討回去呀?咱們能安全走出月府嗎?就算從月府逃了出去,大當家那邊又如何是好?五萬八干兩足夠讓大當家大義滅親了吧……」梅興越想越鑽死胡同,而每條死胡同最後的下場都是血濺五步,嗚……

    梅莊裡誰不知道大當家把銀兩看得多重,他在意銀兩的程度,遠遠勝過天底下任何一項事物,上回一名梅家管事不過碰壞了一片牡丹花瓣,就差點被大當家拖到土裡去「種」,現在他們賠的,可是那片牡丹花瓣千百倍之多的五萬八千兩呀!

    「我就是不知道怎麼辦,所以才問你怎麼辦呀。」梅舒懷還是一派輕鬆,只是眼底藏著一抹梅興瞧也瞧不透的忖度。

    「梅二爺!」

    月府老爺率領一大群的妻妾子孫及家丁,浩浩蕩蕩殺上來。

    「二當家,他們來了!來了!」梅興扯著梅舒懷的衣袖,比梅舒懷矮了大半截的身軀很自然地尋求庇護──躲到主子身後去。

    梅舒懷決定以不變應萬變,他也深諳「伸手不打笑臉人」的道理,唇角一咧,完美的笑靨呈現在月府眾人面前。

    粲笑深深戳擊進月府上下的心窩,帶著好半晌的暈眩失神。

    「月老爺,一大早來賞荷呀?」梅舒懷繼續發動笑容攻勢。

    清洌的笑嗓搭配上溫醇的神情,誰說外貌長相不重要,梅舒懷不知靠這張皮相欺騙過多少商界老奸雄。

    他的笑容男女老少通殺,所以首當其衝的就是帶頭殺上來的月府老爺。

    「是……是呀,賞荷。」

    「賞荷可是這時辰最佳,月老爺不愧是愛蓮之人。」

    月老爺呵呵笑,「這還不是梅二爺您教的,卯時正是荷花最美之時,所以我才特地讓夫人和子女們全湊在一塊賞荷,等賞完了,還有一桌荷花宴席品嚐哩。我正想差人來請您賞臉。」

    「舒懷自是樂意不過了。」

    兩人的笑語客套在瞬間灰飛煙滅,兩雙眼又同時回到沒有半點葉綠及荷紅的池心。

    別說什麼勞什子的料理,連朵花苞都不見蹤影,還賞什麼賞呀?!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也不知道是誰先開口,就是有句疑惑從一群人之中咕噥出來。

    「昨天分明還長得好好的,今天一早起來竟死得這麼乾淨……」

    「每年都是這樣,說驚訝也不會太驚訝了……」

    「只是本來將希望全放在梅二當家的身上,孰知……」

    竊竊私語從嘀咕逐漸擴張。

    「早說過別將銀子花費在這池荷花上頭,瞧!年年大把大把的銀子揮出去,可哪一年真正讓咱們開開心心地賞朵荷呀?那銀子不如留下來,大夥以後也能多分幾兩。」抱怨聲開始加入,來自於月府想多掙些遺產的公子哥。

    「我就說這池子裡一定有古怪,會不會是姝雪的冤魂不散?她生前最愛蓮了,這池蓮最早不就是她一手親植的嗎?」月府幾位夫人倒是比較相信神鬼之說,言之鑿鑿。

    「可、可姝雪姊姊的死,與月府上下沒干係呀!是她自個兒跳進荷池,沒人逼她半句!」

    「噓,蓮華在後頭,被她聽見可不好了!」這句話的音量遠比那幾句碎嘴喳呼還來得大聲,雖好意,卻被心急給破壞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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