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決明
「我們月府本來年年也盼著嘗嘗自家的藕茶呀蓮子什麼的,可是每年別說蹦顆蓮子,連開朵花都難,唉,這也是勞您過府一趟的主因。」一聲感歎,月老爺直接將兩人的打官腔導入正題。
梅舒懷啜著暖茶,大熱天的,也多虧他還能一派悠閒恬然地搖著紙扇兼喝熱騰騰的藕茶。
「我知道,我替月老爺您查出原因,在我手中,沒有植不活的蓮。」
好自信!
月蓮華在他身上瞧見了比一身金銀贅飾更耀眼的傲然。
「蓮華姊,你瞧他、瞧他!俊不俊,好看不?!」月芙蓉肘頂著月蓮華,骨感十足的纖臂撞起人來還挺疼的。
月蓮華揉揉被撞痛的胸口,小移金蓮,避開她情緒過度亢奮的激烈反應。
「俊俊俊,好看好看好看,沒見過比他更好看的男人了。」她順著妹子的問句回答出妹子最想聽見的答案,雖然這也是事實。
月蓮華最大的本領就是見風轉舵,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她用著這套本領在月府眾兄弟姊妹間周旋求生存。
數位妻妻妾妾所產的手足隨著親娘爭寵之故而交惡,幾個姊妹還好,畢竟將來各自要嫁出月府,捧得是別人家的祖宗牌位,不會為月府產業明爭暗鬥,其餘哥哥弟弟可不同了,勾心鬥角地將彼此視為假想敵,無所不用其極地想將對方踢出月府。
自小便喪母的月蓮華要在這樣的環境中存活,當然得有她自己的本事,放眼月府上下有哪位少爺小姐能像她一樣從大娘到十四娘都吃得開,個個娘字輩的女人都將她視為親生女兒,雖不是疼寵得緊,好歹也待她客客氣氣,更遑論兄弟姊妹也將無害的她摒除在鬥爭之外。
有時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活得好虛偽,但她也不想自己淪為被一大群娘及兄弟姊妹凌虐的可憐小媳婦,所以適當的埋沒良心是生存的必備條件。
「聽說梅莊四名當家以前窮到連安身之所也沒有,後來是梅大當家胼手胝足帶大三個弟弟,並一手撐起家業才有今天。」月芙蓉興匆匆再道。
「喔。」那梅莊的興盛全拜梅莊大當家所賜,這是不是也代表著有個能幹的兄長,必有不成材的弟弟?
「現在梅莊由四位兄弟聯手打理,將梅莊的聲名帶到最高,其中梅二公子也是讓人津津樂道呢!」
「喔。」月蓮華還是應得很隨口。
「連你也被他勾了魂,是不?」月芙蓉又勾回月蓮華方才試圖拉開的小小距離,讓她的努力化為烏有,一副「歡迎你加入狂迷梅二公子行列」的好姊妹樣。
「是是是,三魂去了兩魂半,如果能嫁予他,那定是我上輩子燒足了好香、做盡了善事,今世才有這福報能與他結縭。」不過,她想前世的她應該是個作奸犯科、幾乎要遭天打雷劈的大壞蛋,所以無福消受俊男恩,真是可惜呵。
月蓮華的甜笑中可瞧不出半分遺憾。
「能嫁他是三生有幸。」七小姐月芙蕖在一旁興致勃勃地插話,她與月蓮華亦為異母姊妹,但與月芙蓉卻是同父同母所生,兩人的花容月貌也有八成相似,再過數年,定會出落得與月芙蓉同樣標緻柔美。
「對對對。」點頭點頭點頭。
「而且咱們月府和他們梅莊正可謂門當戶對,論家世論家產,誰也不高攀誰。」
「嗯嗯嗯。」有理有理有理。
「反正蓮華姊也到婚配年齡,讓爹爹差人為你說媒去。」月芙蕖見她點頭如搗蒜,不禁出言笑鬧。
月蓮華一連好幾個頷首,差點就歇頓不住,將自己的終身大事給斷送得糊里糊塗,所幸在螓首點動之前她猛然醒悟。
別逗了!叫她和一個「荷花男」斯守一生,那會折了她所有壽命,再不就是見他一回狂吐一回,不死也去半條命好嗎?!
「不不不,我一點也配不上梅二公子,也不敢高攀,芙蓉比較適合他,芙蓉是咱們月府裡首屈一指的美人胚子,再加上芙蓉愛蓮,和梅二公子稱得上天作之合、郎才女貌──」月蓮華一番話讓月芙蓉聽得又是羞怯又是歡喜。
「蓮華姊……」嬌滴滴的笑斥聲不知是要月蓮華別再笑話她,抑或暗示著要她再多褒一、兩句──嗯,聽來是後頭的意思多些。
「況且你和梅二公子皆是愛荷人,若能共結連理,兩人還能親親愛愛地挽著手,一塊閒遊漫步荷畔,要是興致一來,小倆口泛著扁舟穿梭在田田荷間,你哼著採蓮曲兒,他做採蓮郎,一搭一唱,似鴛鴦似鶼鰈,豈不羨煞神仙?這情景光用想的,就讓人覺得──」好想吐。這種被荷花包圍的景象,讓月蓮華不自主輕掩紅唇,硬生生壓下喉間翻騰的作嘔感。
「覺得什麼?」月芙蓉追問,她想聽到的,當然是更多更多吹捧的話。
「覺得……你們是最適合的一對。」月蓮華萬般痛苦地擠出這一句,原本還打算說些甜言蜜語來哄哄芙蓉,結果她光提到荷就反胃,只能草草結束她的長篇大論。
雖然對月蓮華簡潔的結尾感到小小失望,但月芙蓉還是很開心,也懶得拿絲絹遮掩她不合閨淑的咧齒笑容。「蓮華姊,你覺得他會喜歡我嗎?」
「沒有男人會不喜歡我們漂亮的芙蓉妹子。」月蓮華這句話倒是出自肺腑,芙蓉個性大剌剌的,歡喜、生氣、悲傷,她都不加掩飾,是個俐落乾脆的直腸子,才不像她暗暗沉沉,老愛玩陰的。
「蓮華姊,人家才沒有你說的這麼好呢,再說,你也很漂亮呀,說不定梅二公子也會喜歡你噢。」月芙蓉一臉「人家不來了」的怯柔。
也會喜歡她?怎麼著,想傚法娥皇、女英共侍一夫嗎?
「我這種病癆鬼,娶我跟娶塊牌位有什麼差別?」月蓮華自嘲一笑。
「你只有在夏天才會發病的嘛。」
府裡人都知道,月蓮華的身子骨還算健康,眾少爺小姐補身的湯湯水水也絕對少不了她一份,但每到夏季,她粉顏上的血色盡褪,由紅潤轉為蒼白,從早到晚一條絲絹都是捂在口鼻,巴不得能少喘幾口氣就少喘幾口氣,最好是連呼吸都能省一樣。
不僅如此,好些回月蓮華都曾在荷池畔昏厥不醒,喚了大夫來瞧卻也瞧不出端倪。
「不,應該說,我只有在荷花作怪的時候發病。」月蓮華將視線轉回大廳,竹廉之外的兩個男人仍相談甚歡,她那對又長又翹的黑睫輕輕瞇合,在她眼窩處形成一道陰影,慢慢地,她的目光摒除了其他閒雜人等,專注盯著梅舒懷──那個前來月府,準備拯救讓她深惡痛絕的發病主因的男人。
或許是她投注而來的眸光太過炙熱,也或許是梅舒懷留意起從方才就不斷傳來的女子私語聲,他抬起頭,正巧對上竹廉後探索的水眸。
頭一回,他從女人的眼中看到了對他的──
敵意。
沒錯,是敵意,梅舒懷清清楚楚地發現了,竹廉後有雙眼正直勾勾地瞪著他,相較於另外兩雙偷窺的嬌眸,她的敵意倒是顯得毫不避諱。
除了那個老愛吼他擲金敗家的大哥之外,他風流倜儻的梅舒懷何時讓人「瞪眼欲穿」過?
這股來得突然的敵意,讓梅舒懷感到新奇。
在月府,有人……討厭他呢。
討厭的原因和理由成謎,而討厭的程度呢?
「月老爺,我想,為了盡早查出月府荷花冤死的緣故,我恐怕得在月府叨擾數日了。」刷開玉骨扇,梅舒懷開了口。
然後,竹廉後傳來倒抽涼氣的聲音及幾不可聞的低咒。
討厭的程度,他知道了。
呵。
第二章
竹廉後,由左至右站著月府三朵花,分別是蓮華、芙蓉、芙蕖,好巧,三朵都是脫俗荷蓮的別稱。
梅舒懷沒費太多心思便查到那三雙眼眸的主子芳名,然後在晚膳時,肯定那雙瞪他的眼眸主子名喚月蓮華。
月芙蓉刻意精心妝點過的容貌更賽天仙,由兩名丫鬟一右一左地攙扶出來,不勝嬌柔的模樣讓隨著梅舒懷住進月府的幾名梅莊壯丁看得目不轉睛。
月芙蓉朝眾人福身,投注在梅舒懷身上那滿是欽慕的眸光,自然很直接讓梅舒懷摒除她是那雙水眸主子的可能性。
「蓮華人呢?」月府老爺巡視宴席上數十名兒子女兒,手指點算著孩子數目,偏偏就是缺了一名。
「蓮華姊她身子不舒服,下午又吐了好些回,所以三娘差人請大夫替她診脈,蓮華姊說她沒胃口,不同貴客一塊用膳了。」月芙蓉甫坐定便柔順答道。
打從下午梅莊運來大把大把的荷花,月蓮華就開始了不舒服的症狀。
「又犯病了?」
「是的,爹。」
「吩咐廚子去藥鋪抓幾兩人參回來燉雞讓她補補,這身子怎麼老是養不健壯?」
「已經差人去了,老爺。」回話的是月府五夫人。
「好吧,讓蓮華好好休息,咱們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