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李葳
她害怕去正視自己的內心,受困於「他只是爹爹買來的夫君」的想法,總認定要是她白白喜歡上他,他卻討厭她的話……她會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接受這麼痛苦的事實,所以就不斷拚命地告訴自己,她討厭他、最討厭他。
說穿了,她會不斷地找麻煩、製造問題,也都是希望他能多看自己一眼,多注意自己一點。就算是反效果也沒關係,能被他討厭,總勝過沒被他放在眼裡。
對於能不能令子蛟愛上自己,極端沒有自信的她,在看到卜卦結果後,會決定先下手為強地蹺家,好讓他找不到自己,也是出於一種「永遠找不到我,就永遠解除不了婚約」的心裡作祟吧。
可是如今逃避也到了終點。她遲早該面對這一刻的。
「是……喜……喜歡你……」寶坊用幾乎聽不見的細聲說著。「……所以……不要走……」
說出來了。她忐忑地看著地上,接下來子蛟會有何反應呢?他會答應她不走,還是他的決定依然沒變?
「寶坊,看著我。」他柔聲喚道。
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初次知道恐懼是會令人手心冒汗、心跳不已的。這種心境,她還是頭一次,可是又不能永遠盯著地面數螞蟻,該來的還是會來。吞了好幾次唾沫,寶坊才能聚集所有的勇氣,抬起臉來。
「我也喜歡妳。」
輕快的話語像陣風吹過她的耳朵,寶坊瞠大雙眼,還是有些不敢相信地,呆呆地看著他,這是子蛟破天荒頭一遭的告白。
「小傻瓜,不喜歡的話,怎麼可能在蘇家一待就是十一年?我可不是聖人,沒有那麼大的耐性與韌性。」
「可是我以為是因為爹爹資助……」
「報恩的方法有很多,以身相許只是其中之一。妳爹爹曾經在我剛到妳家的頭一年告訴我,只要日子過得不適應,頭一年我隨時都可以回自己家去。但我沒有那麼做,因為那時我已經知道生活裡少了小野猴子,會有多麼枯燥乏味。」
子蛟雙眸含笑地說:「再告訴妳,我家道中落是我爹爹好賭成性惹的禍,但自從我必須為家境扛起擔子來到蘇家後,他大徹大悟地痛改前非,大約五年前左右就已經重振我於家的往日光彩,想要還清蘇家的債,隨時都可以。」
「咦?這麼說來你一直都可以回自己家,卻沒有回去……」寶坊聽得心花朵朵開,眼睛滿天星。
「沒錯。」他展開雙臂,迎著她說:「這樣妳總不會再懷疑我是為了錢才死守著蘇家不放了吧?」
「臭餃子!」她撲過去,掄起小拳頭不斷地捶著他說。「那為什麼不早告訴我!你要是早點告訴我,我就不會在你面前逞強了!」
「呵呵……」以大手包裹住她的小掌,子蛟狡猾地笑著說:「那怎麼可以,下一盤好棋的時候,怎麼可以告訴對方下一招棋步在哪兒?當然要留一手嘍。」
啊地恍然大悟,寶坊瞪著他說:「難不成這次故意跟我反目,害我一路追回來,也是你算計的……」
「能看得出這一點,可見得我的調教還是有點功效,妳也懂得用腦子了。」子蛟隱隱笑道。
「可惡!」
「別生氣嘛!」他香了一下她的頰邊說。「我也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敢賭這一把的。我也沒有把握妳是否一定會上鉤啊!坦白說,回到蘇家迎頭就被妳爹爹趕出門,我也受到不小打擊,本想多留幾天看看情況,但天不從人願。幸好妳知道今夜趕回來,可見得連老天爺都憐憫我這十一年的悲情,賜給我這機會。」
寶坊的臉蛋臊紅,長睫毛感動得搧啊搧地說:「依你這樣講,萬一我今晚沒趕回來,你就當真不要我了?」
「怎麼會!」他噗哧一笑,想不到他的小寶兒也懂得撒嬌、耍媚了,果然女大十八變。「我打算等殿試過後,功名確定了,就捧著大把的聘金,重新上門把妳討回來。」
「什麼啊!那我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早知道就拗久一點。」
「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他雙臂縮緊地圈住她。「我已經捉到妳了,這次是真的不會讓妳逃跑了,妳瞧連天上的月亮、星星都在為咱們見證!妳是我的人了。」
她沒有反駁,乖巧地讓他抱著,整個人靠在他懷中。
「寶兒……」他呢喃著,以指尖帶起她的小臉,將自己火熱的唇貼上去。
沒有玉爐、紅蠟、暖香,只有一輪彎月高掛天。
「這可大出朕的意料之外了。」皇帝邊捻著長鬚,邊以「精明」的目光打量著子蛟說。「你說已經成親?但我沒聽蘇吏部提過家有喜事。」
「那是我們尚未宴請賓客,因此只有家人知道而已。但蘇女是小臣妻子一事已是事實,我不能棄糟糠而就公主,這會給公主留下惡名,歷史上不也很多這樣的印證?」子蛟盡量挑選了最溫和的說法。「陛下聖明,相信也不願見到這樣的事發生在公主身上。」
「嗯……但是公主也執意非卿不可……不如這樣吧!」皇帝唇角掀起。「朕允許蘇女作你的偏房,你還是娶靖平公主為妻,就說是朕的旨……」
「陛下,這萬萬使不得!」搶先在皇帝說出「旨意」二字之前,子蛟打斷了他的話,要不他就會成為抗旨之人了。
唉,想不到皇帝這麼急著把公主嫁出去。他可怎麼向寶兒交代?打從寶兒知道他得參加這場賞花宴後,就沒一天給他好臉色看過,要不就是直嚷著要他別來,要不就是抱怨他幹麼誰不好惹,偏偏惹到公主,弄得蘇家上下雞飛狗跳。
他可是再三保證,自己絕不會變心,才讓寶坊安分下來。
「喔?怎麼個萬萬不得法?」皇帝瞇起一眼,龍心不悅地問。
糟了!該怎麼從這個難關脫身呢?子蛟低下頭,正坐因愁城,絞盡腦汁要想一個不會讓皇帝感到失了顏面,還會主動放棄這樁婚事的藉口。
「這位郎官的面相不是很好哇。」
「咦?」
不知何時,一名捧著菜餚的小宦官靠近子蛟的桌子,並且大聲地說:「誰要嫁給他,就得受苦一輩子,我看還是不要比較好。」
子蛟聽到這耳熟的聲音,頓時整個人魂魄都被嚇到九霄雲外。莫非、難道、恐怕、就是……寶坊?!
「我這可不是信口開河啊!」但那不怕死的「小宦官」還沒說夠,她居然往皇帝那邊靠過去,放低音量說。「不信您瞧,他那眉眼間的桃花煞,煞氣多重?就算他沒那個意思,都會招惹不該招惹的女人上門。還有,明明天又不熱,居然會冒滿頭大汗,代表此人肝火過旺,恐有未老先衰的跡象。再瞧他這雙手顫抖的樣子,搞不好還鬧腎虧,這種男子不帶種,又怎麼能養出好的後代呢!」
這該死的野丫頭!把宮廷當成什麼地方了,這兒可不是能容許她放縱玩耍的場所,弄不好可是會丟腦袋的!子蛟焦急無比,卻又不能當場拆穿她的假面,只好用一雙冒火的眼睛瞪著她。
「噢,現在您可看得更清楚了,他頭冒青筋呢,連腦袋都不行。」火上加油地,寶坊喬裝的小宦官得意洋洋地說。
皇帝狐疑的上下打量她。
寶坊微微一笑。「讓我也替陛下卦一卦,您最近煩惱的問題很多,尤其是膝蓋骨有些酸痛對吧?不礙事的,這個毛病呢,只需要找從西方來的大夫看看,就可以查出病因。還有,您擔憂的膠著戰況,在下旬會有極大進展,而且是對我朝軍隊有利的方向。」
皇帝一驚,再仔細地端詳了她半晌,最後愕然地說:「妳是蘇……」
「是啊,我就是小蘇子,負責天象的。」寶坊巧笑嫣然地說著。「初次晉見陛下,果然龍威震天,日月罩頂,是位洪福之人,看得小蘇子眼睛都睜不開呢!」
「這是怎麼回事?」帶著些許怒意,皇帝轉頭質問著子蛟說。「是你讓她來這兒戲弄……」
「小蘇子是自己進宮的,因為卜了很重要的一卦,攸關天下,非得直接稟報陛下不可。」寶坊迅速地接口,再度把皇帝的注意力移轉回來。
「什麼卦?」蘇女的卜卦能力多年來都是他趨吉避凶的仰仗來源,皇帝也不能小覷。「說!」
「在這之前,願陛下答應小蘇子一件事。」閃爍著鬼靈精怪的大眼,寶坊笑吟吟地提出。
「談條件?妳……」如此大膽的女子,他見都沒見過,皇帝氣歸氣,卻還是掛意著她說的天下要事,似乎也不宜在此時發作。「罷,朕就許了妳。快說是什麼重要的卦象?」
「多謝陛下應允,小蘇子謝謝陛下,相信陛下一言九鼎,不會再提靖平與狀元的婚事了。」
「……」皇帝沈默了片刻,再開口時,火氣全消,咧嘴笑道:「好一個大膽無畏的刁婦,朕還是頭一次見到為了保住自己夫君,不惜觸怒朕的人。蘇氏,妳這一卦最好相當重要,否則今夜妳可得為了自己的魯莽付出很大的代價。畢竟朕是答應了不提婚事,卻沒答應留下妳的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