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提示:你送我的第一串風鈴。
第一串風鈐,是他初中時有一回跟班上同學到墾丁玩,特地為她帶回來的紀念晶。
各式各樣的精巧貝殼串成風鈴,掛在屋簷,彷彿也能隨風送來海洋氣息,清新而浪漫。
風鈴非常喜歡這串風鈴,她將它掛在臥室窗扉外,即使後來他又陸續送了她好幾串,都不能取代這第一串的地位。
想著,梁瀟走向窗前,拉開簾幔,果然發現它依然在那兒,迎風招展。
他伸長手,摘下了風鈴,拿近眼前細瞧。
什麼也沒有。第二個提示,究竟在哪裡呢?是藏在貝殼裡的字條嗎?是貝殼本身的暗示嗎?或是懸掛這串風鈴的窗簷上有什麼?
他探頭往外一望,風吹來,亂了他墨密的發,半掩了他的視線。
他不耐地撥開發綹,定睛細看,卻什麼也沒發現。收回眸光,他怔怔地凝視手中的貝殼風鈴好一會兒,驀地一陣焦躁。
他坐上窗檯,開始拆卸風鈴,取下一個個貝殼,一個個瞇眼細瞧。
果然,他發現一個斑斕的海螺深處似乎藏著什麼,他試圖拿針挑出,卻因螺渦過於曲折無法深入,擰眉沉思了一會兒,他索性用力擊碎海螺。
打開層層折疊的字條,他看到了她留下的第二個提示。
敲碎紫水晶。
紫水晶?是指那年他從奧地利回來的波希米亞水晶風鈴嗎?那是一串由一根根長條水晶組成的風鈐,搖動時,清脆的聲響總讓人發出會心一笑。
她將它掛在連接臥室與更衣室的門簷,每回進出時總會調皮地撥弄一下,然後站在原處,甜甜地笑,聽著水晶脆響。
她要他……敲碎它嗎?
梁瀟舉高水晶風鈐,一陣猶豫。
彷彿過了百年之久,他終於閉上眸,任風鈐落了地。
可水晶並非那麼易碎的,落地只讓它其中兩根水晶缺了一角。他蹲下身,正考慮著是否拿鎯頭之類的東西來敲碎時,忽地在更衣室門扉最下沿,發現一行刻上的字。
火熏玻璃球。
他拿手指輕撫刻得有些歪斜的字跡。這應該是……第三個提示吧?
玻璃球——在她二十歲那年,他從美國快遞送給她一串玻璃風鈴,一條條彩色海豚,追逐著一顆透明玻璃球。
是它嗎?
彈開打火機,他熏著玻璃球,不一會兒,光透的表面顯出深淺不一的灰黑,拿隱性墨水書寫的字跡逐漸浮現。
遊戲繼續。
照著梁風鈴的提示,梁瀟繼續找著下一條線索,他其實並不真那麼期待得到她所謂「最後的禮物」,只是若停下來,他會驚覺自己不知該思考些什麼,毀天滅地的窒悶會緊緊壓住他的胸口。
所以他木然地繼續遊戲,繼續尋找。
隨著時間流逝,他送給她的風鈴一串串被找出來了,也一串串遭到或多或少的破壞。
最後一個,是他去日本開會時帶回的陶土鈴,貓頸項繫著鈴鐺的造型曾讓她愛不釋手。
「哥,你知道為什麼貓身上會繫上鈴鐺嗎?」她曾笑著問他。
「為什麼?」
「是老鼠的計策。因為貓總愛抓老鼠,所以有一天老鼠們商量好了派一隻最靈敏的傢伙騙貓把鈴鐺掛在身上,這樣她每次一走動就會發出聲音,老鼠就知道她來了。」
「你是在說你自己嗎?」他嘲弄她。
「討厭!哥哥的意思是說我是貓嗎?」她嬌嗔,星眸卻璀亮,「你看這隻貓,可愛嗎?」
「可愛。」
「看起來很無辜吧。」
「嗯。」
「可是她會吃老鼠哦。」
「哈。」
「你怕嗎?」
「我幹嘛怕?」
「你不是說我是貓嗎?」
「你的意思難道暗示我是老鼠嗎?會被你吃嗎?」他假裝氣憤。
「呵呵,這可難說羅。」
貓捉老鼠——她是貓,他是老鼠。
老鼠在貓脖子掛上鈴鐺,防備她。防備她的接近,防備她出其不意一口將自己咬下。
他迷濛著眼,看著貓頸上的鈴鐺,然後動手解開結,將精緻的陶瓷鈴鐺取下。
他不需再防備她了,所以她也不需再戴著鈴鐺了。手一揚,他遵照她的指示,將鈴鐺拋出窗外。
遊戲結束了。
但,他還是沒找到她送他的最後禮物。那到底是什麼?
他翻來覆去看著貓咪陶土鈴,試圖找出任何一絲透露禮物所在地的線索,可卻毫無頭緒。
她所說的「禮物」,究竟是指什麼?
梁瀟僵立著,死氣沉沉的眸默默掃視四週一圈。
房內儘是他送給她的風鈴,有的被拆卸了,有的摔碎了,有的遭火炙,有的殘缺不全。
一串串破碎的風鈴,喚起一段段與她之間的回憶,而如今盡毀,再也無法迎風作響。
望著那一串串再也無法發出聲音的風鈴,他驀地明白,它們的生命已沉寂,正如擁有它們的主人。
全死了。
她,以及屬於他與她的回憶,全死了。
蒼茫的念頭掠過腦海,他一震,雙腿乍然虛軟。他跪倒在地,驚疑地瞪著滿房碎片。
難道這就是她送給他的「最後的禮物」?
哥:
你自由了。
從今以後,那些因我而起的歡笑、悲傷、痛苦、憤恨,都隨風而逝。
你親手斷了我們的回憶,以後,你的生命裡,記憶裡,都不再有
我。
不用愛我了,也不必恨我,就讓我跟這些風鈴一樣,一起消失吧。
如果可以,我很想說一句祝福你,但我知道,你不需要我的祝福。
因為現在,我對你而言,只是陌生人。
替我跟學姊說一聲抱歉,獨佔了你三個月,如今我將你還給她了。
我也將爸媽留給我的一切都留給你,那些是你應得的。
為了挽回過往的時光,我做了不可原諒的事,也該是我拿性命去償的時候了。
就當我不曾存在吧,哥。
真的很對不起——
你自由了。
風鈴
他自由了。
抓著在收藏貓咪陶土鈴的玻璃櫃夾縫裡翻出的字條,他心神惘然。
她死了,他毋需心傷,因為這代表他終於不受他人控制,終於不再只是一顆棋子。
他不必再憎恨她,更不必思念她,因為他自由了。
他自由了——
可為什麼他的胸口這麼痛,痛到無法呼吸?他眼前什麼也看不到,只有一片無盡沉淪的漆黑?
為什麼?!
「你要我,風鈐。」梁瀟蜷縮身軀,箕張的十指狠狠抓地,「都到最後一刻了,你還這樣要我!你……夠狠,夠絕!」他斷斷續續地喘氣,瞪著逐漸被濡濕的瓷磚地面,掛在牆面的時鐘,持續規律地發出呆板聲響,一聲聲,敲碎他的心。
霞光染進室內,拖曳一地淒艷紅影,他瞪著,紅透的眸進出懾人的怨恨,懾人的悲痛。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椎心狂吼呼嘯而出,伴著沉重的哭號,讓人不忍卒聞。
夜幕,蒼茫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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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起來……很糟。」望著蜷縮在角落的男人,譚梨眸中掠過一絲同情。
「他完全崩潰了。」石修一接口,難得俊顏沒有浮現任何一絲嘲諷或譏誚,他別過臉,掩住自己替男人感到哀痛的眸,「我們快點告訴他吧。」
「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好心了?修一。」譚梨諧譴地說。
他尷尬地別過頭,「快辦完事快走人!你還要回英國交差呢。」
「你不跟我一起走?」譚梨睨他。
「我還……有點私事要辦。」
「是關於葉盼晴吧?」譚梨瞭解地點了點頭,沒再逼問搭檔,逕自走向那個表情木然,至今尚未發現他們闖入的男人。
「梁先生?」她蹲下來,輕輕推他一下。
他茫然揚起臉龐。
蒼白無神的模樣令她一窒。
他看起來……像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全身上下找不著一絲生氣。
「粱先生,我們救活了你妹妹。」她柔聲道。
他愣愣地看她。
「我的朋友——」她指了指靠在門扉處的石修一,「幫梁小姐做了CPR,讓她恢復了心跳。」
「CPR——」他無意識地呢喃。
「換心手術滿成功的,她應該不久就會恢復意識。」
「恢復意識——」梁瀟喃喃念著,好一會兒,眼眸陡然一亮,「你說什麼?」他抓住譚梨的衣袖,「你說風鈴沒死?」
「是的,她沒死。」譚梨淺淺地笑,「她會好好活著。」
「為什麼?你怎麼知道?」他驀地站起身,瞪著闖進家裡的陌生人,「你們是誰?」
「我們是ICSR的探員。他叫石修一,我是譚梨。」
ICSR?他震驚地咀嚼這個名詞。
「我們過來,除了告訴你梁小姐沒事,也想跟你道歉。」
「道歉?」
「關於你母親的事,我們很抱歉。」譚梨說,「梁進夫婦也是因為這個研究計畫,才決定退出組織,他們覺得應該對你母親的死亡負起責任。」
梁瀟瞪眼不語。
「也許你還是覺得不可饒恕,不過看在我們救了梁小姐一命的份上,請原諒我們吧。」譚梨溫聲道,「她對你而言,應該比什麼都重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