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樓雨晴
她追在後頭,纏鬧著他。「說嘛說嘛,你剛才一定想說你愛我對不對?不要不好意思嘛,快說快說,我等著聽——」
一路下來,已經有不少人向他們投以好奇眼光,他簡直無地自容,微惱地定住腳步。「不是!我不是想說那個!」
「那不然呢?」
「……你要不要嫁給我?」馬路上,往來車聲喧囂,蓋過了模糊不清的聲浪。
啊?什麼?聽錯了吧?她好像沒聽清楚耶,他說的,真的是她聽到的那句嗎?
「範行書,你說什麼?」
他張了張口,又閉上。「沒有。」
他埋頭往前走,愈走愈快,到最後,她得跑步才追得上他。
現在是怎樣?趕火車嗎?還是馬拉松?
「慢點、慢點,我跑不動了!」
範行書回過頭,瞧著她激烈運動過後,沁出薄汗的小臉,粉撲撲的頰腮泛著紅潮,她膚質極好,街燈映照在她姣好細緻的面容上,白中透紅的,像可以掐出水來一樣……他平穩的心跳沒來由地多跳了幾下。
現在才注意到,她真的好漂亮!
「喂,傻啦!」纖纖素手在他面前揮了揮,盯著他臉上可疑的紅暈。她這回可沒逗他,人不是她殺的,火也不是她放的哦!
他心虛的背過身,藏起微紅的臉,蹲了下來。
「幹麼?」她盯著他的背。
「我說過,下回要背你。」
「好啊!」她也老實不客氣地趴上去。
各自靜默的走了一段路,楊欣儂下巴靠在他肩上,窮極無聊的手,一下子玩他的衣領、一下子玩他的頭髮,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你還記得那晚說過的話?」
「有些記得,有些不記得。」
「噢。那你記不記得,你問過我的三圍、交過幾個男朋友、以及有幾次性行為?」頭髮玩膩,轉移陣地,指尖輕刮他又泛起紅潮的臉皮。
他驚嚇地張大眼。「有——嗎?」
她偏著頭欣賞他尷尬的表情。「現在不用問,應該也很清楚我的三圍了吧?」
他一臉羞愧,完全發不出聲音。
「你還誇我身材很好,把我抱得死緊,從裡到外全摸透了——」
「……」
「而且大大方方地展現你的身體,還說要跳猛男秀給我看。」
「……」羞憤欲死。
「嘿,你臉紅了耶!」食指輕彈了下他敏感的耳垂,偏頭欣賞他的表情。
「我還沒說你一直企圖偷吻我,在我身上種草莓種到我不知道要怎麼出門見人呢!」
「亂講,明明是你先吻我——」本能地脫口而出後,才懊惱地閉緊嘴巴。
「呵、呵呵——」有如計謀得逞的小貓,銀鈴般輕柔悅耳的笑聲逸出朱唇。
範行書總算知道自己被捉弄,抿緊了唇再也不肯輕易開口。
「生氣啦?」
他搖頭。
「那就說話嘛,不然我會當你在生氣;你一生氣,我就會想辦法讓你不氣,而我唯一想得到讓你不氣的方法,就是——」
在朱唇湊上來企圖襲吻之前,他急忙開口:「我、我不知道要說什麼——」
她呵呵輕笑,笑得奸開心。
他歎氣,明白自己完全被她給吃定。
他是耿直了些,但是並不笨,很多時候,知道她是存心捉弄他,但比起她在工作場合中,笑得太甜膩、太嬌艷,反而有種不真實的感覺,與其看那種心不由衷的笑容,起碼這一刻,她的笑是真心的,只要她開心就好了,其他,無所謂。
「我們要去哪裡?」
「等公車。前面有站牌。」
「那你累不累?」
他溫溫一笑。「不會。」
楊欣儂替他拭去薄汗,他仰頭研究站牌,確定有經過她家,但是還得等半個小時。
「那我想睡一下。」
「好,你睡。」
楊欣儂安心的閉上眼,她知道,她可以把自己交給這個男人,全心信任。
十分、二十分鐘過去,頸間傳來均勻的呼吸聲,他偏頭看去,卸下防備的睡顏,純淨一如天使,少了那些為了生活,必須偽裝出的世故圓滑,也沒有那些令他無力招架的狡黠心思,此刻的她,看起來好甜美、好惹人疼惜。
公車來了,他上了車,將她放置在空的座位上,投了零錢,再回到她身邊,她直覺靠向他懷抱,尋求溫暖熱源,將臉埋進他懷中低噥:「範行書,你是個好人,可惜我們不適合。」
他神色一僵。
不適合?她一直是這樣想的嗎?認為他們不可能?
她根本,就聽到了他說的話了吧?
但是她並不想嫁他,才會一直戲弄他,想逼他主動放棄,逼他看清他們有多不合適,是這樣的嗎?
第三章
一如以往,離開工作場所,第一個念頭,就是先尋找那道沈靜守候的身影。
這些日子以來,她已經習慣下了班,第一眼看見的人就是他,無論何時何地,無論颳風下雨,無論時間或早或晚,沒有意外的,他總會耐心的在原地等候。
有時,煮上一壺醒酒湯;有時攜來她愛吃的消夜,填填她空了一晚的胃,知道她一晚根本沒機會吃上幾口食物。
在那種地方,根本不會有人關心她空腹喝酒有多傷身,只除了他,會為她的健康,憂心皺眉,會擔心她喝太多酒對身體不好……
他的話不多,通常都是被她逗得說不出半句話比較多,但是,不用說什麼,她清楚的明白,這男人是真心對她好。
他會貼心地幫她打點吃的,任她耍賴的餵她;會在她喝多了酒頭疼時幫她按摩;會幫她撐著傘不讓她淋到一滴雨;會在她喊腳酸時背她,怕她累著……不管她如何存心戲弄,仍是日日報到,然後送她回家。
於是,他那輛在垂死邊緣掙扎的機車置物箱裡,多了頂為她準備的安全帽、口罩,以及外套。
店裡的小姐幾乎沒有人不知道這麼一號護花使者的存在,以及他噓寒問暖,日日風雨無阻的溫馨接送。
剛才下班前,小霓還對她說:「楊姊,我覺得這男人不錯耶,是會疼女人的那一種,我看他對你還滿真心的,憑你的本事,應該可以把他吃得死死的,如果他誠意夠,就跟了他嘛,畢竟女人青春有限,做我們這一行的,最大的願望就是遇到一個真心對待自己,不會嫌棄我們過去的男人,真讓你遇到了,一定要好好把握。」
這點,她又何嘗不明白?只是——唉!
歎了口氣,目光飄向固定的方位,熟悉的街燈下,卻沒見到熟悉的身影。
他——終於倦了,看清他們之間的差距,決定放棄了嗎?
分不清突然襲上心頭的,是釋然,還是失落。
這不是她所希望的嗎?她本來就不曾指望自己與他能有什麼,她只會是他生命中的一個過客,在他最寂寞的那段年歲裡,伴他一程。
畢竟,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若不是情人節那夜的意外,他們是不會有所交集的,她從來就沒打算對他砸下感情。
只怪他們相逢太晚,如果能早些,讓她在最純真的年歲遇上他,那麼她一定會好好把握這個男人。
偏偏,卻讓她在錯誤的時間,遇上了對的人。她知道,他是個好人,也明白他是真心對她好,但是她有她的無奈,有她的責任要扛,那是一輩子都卸不下的重擔
但是——如果沒有期待,為什麼現在,會有那麼深濃的悵惘?心底那空了一大塊的感覺,難道不是心痛嗎?
一個人走在長得彷彿沒有盡頭的黑夜裡,身旁少了沈靜守護的高大身影,沒有人為她披上外套,冷得心都隱隱發疼,想撒嬌喊累,也沒人會心甘情願的蹲下身來背她……
鼻子酸酸的,她吸了吸氣,強力壓下幾乎破柙而出的複雜情緒,揉了揉鼻頭,腦子毫無預警的迅速閃過一幅畫面——前天,他一直在擦鼻水,還有昨天,也一直咳個不停……
難道——他是因為身體不適,所以才沒來?
想到這裡,焦躁的心再也無法平復,她沒花時間去思考更多,立即攔了輛計程車,直奔他的住處。
也許是她多心了,但是就算被笑她小題大作都好,總之今晚沒看到他,她是無法安心睡上一覺了。
一路找來,按了電梯,等了幾秒,沒動靜。
破你的大西瓜!什麼爛公寓,居然還沒修好,她只好再一次爬樓梯上六樓。
按了電鈴——很好,也沒人鳥她。敢情串通好的?
所幸盆栽下的鑰匙還在,她直接開門進屋。
「範行書!範行書,你在嗎?還沒死就應一聲。」一路喊進房間——
「作夢,我一定是在作夢——」只見他喃喃自語,將臉埋進枕頭中。
「範行書,你還醒著吧?跟我說句話。」她由枕頭中將他挖出來,強迫他面對她。
「頭好昏——」他有氣無力地,抬眼瞟了下她,又無力垂落。「等我醒來再跟你說話好不好?我沒力氣了,想睡覺。」
探了下額頭,果然是燙的。她沒猜錯,他生病了!
「先告訴我,你去看醫生了沒有?」
「有,藥在桌上。」他只抬起半根手指頭指向床邊的小櫃子,然後又將臉埋回枕頭中,這一回,是誓死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