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子澄
他不動如山地繼續喝酒。「喝你的酒啦,別多管人家閒事。」這種地方形形色色的各路人馬都有,尤其是流字輩(流氓)和惡字輩(惡霸)的最多,言行舉止都該保持低調,再怎麼說還是明哲保身來得要緊。
「不是啦,那個女人……啊!真的是祁小姐溜!」那抹身影正好將臉轉了過來,這下可讓老田看個一清二楚。「跟她在一起的那個男人是誰啊?好陌生的面孔!」
任達驊猛地一回頭,瞇起眼看清她的身影,再看了眼坐在她對面的男人,不知怎地,心頭一股鬱悶之氣直衝腦際,而且來得又快又猛,幾乎令他無法招架,乾脆拿起啤酒罐直接飲灌。
「欸,你等一下不是還要開車?」老田見他如此牛飲,一顆心七上八下,他可是搭阿驊的積架來的,待會兒可不要出事才好。
「不開了,坐計程車回去。」以往,他戲稱這種行為是回饋計程車司機的辛勞,所以偶爾他會選擇乘坐別人或別家車行的計程車;只是料不到最近這種機會似乎特別多,令他感到焦躁。
「那不然……我來開怎麼樣?」老田可捨不得花那個錢,心臟抽痛了好幾下。
任達驊瞪他,很用力地瞪他。「你也喝了不少,難道想被扣車留照?」
他的車被扣是其次,頂多幾天沒有租金收入罷了,可是老田不同,一旦被扣車留照,連生活的工具都沒了,那麼田太太不是會更怨他?真是思前不知想後,結結實實的一個大老粗。
「那倒也是。」敲了敲額頭,老田這下倒不好意思了起來。「阿驊,我老覺得奇怪,為什麼你和祁小姐認識這麼久了,怎麼都擦不出任何火花?難道你不喜歡她那一型的女人?」在他看來就很好啊,獨立又時髦,這種女人帶出去多體面吶!
呼吸一窒、心口一亂,突然之間,他竟也厘不清兩人到底是為了什麼全然沒有進展?「別亂講,萬一讓她聽到又不得了了。」
「嘿,你幹麼那麼怕她?」拍拍任達驊的肩,老田陡地產生一股惺惺相惜的錯覺。「難道以後你打算跟我一樣,成為怕老婆俱樂部的榮譽會員?」他自嘲地苦笑了聲。
「我不是怕她,那是一種尊重。」這種話說起來,又是愛面子一族了,也說不上來為什麼,他就是不想看到她除了笑臉之外的表情,所以盡其所能,他能讓步就讓步,久而久之竟也成了一種習慣,要不得的壞習慣。
「好,你說了就算。」老田也懶得跟他爭辯,反正現在的年輕人就是不懂他們這些中年人的想法,老是自以為是。「不過,我看你也沒什麼機會出去認識女人,難道就這麼一輩子打光棍下去?」
「我已經習慣了。」他是個孤兒,從沒享受過家庭的溫暖。就因為沒有嘗試過,所以不會有想擁有的強烈慾望;但他很喜歡孤兒院裡和樂融融的氣氛,所以他經常會回去他所成長的孤兒院看看。「這沒什麼不好。」
最重要的是不會為了該結婚而結婚。
有些人會為了家裡逼婚,或種種莫名其妙的因素,而成就一段稱不上幸福的婚姻;正困為他沒有家庭的壓力,如今才能過得如此自在。
「我覺得這樣不好,很不好。」阿驊還年輕,不瞭解人到了某個年齡階段,那種有人能陪在身邊的渴望有多麼強烈,他絕對不是倚老賣老。「人,還是需要有個伴,雖然我們家那女人不太溫柔體貼,可是我還是很感謝她能夠一直陪著我。」
好笑地睞他一眼,任達驊其實是羨慕他的。「老田,你真的老了。」他打趣道,藉以掩飾心頭的寂寞。
「可能吧。」笑著搖了搖頭,老田倒是沒什麼異議。「不過,我覺得祁小姐人不錯,跟你站在一起也算登對,你真的不打算將她把起來當你車行的老闆娘?」
※※※
前陣子常在電視上播放的酒品廣告,一個女人正對著身邊準備出國的男人嘮叨,不曉得是進修還是轉職之類,反正就是得離開台灣一段日子。
「後!年紀一大把了還要出國?」女人嘟嚷著,語氣裡有著明顯的埋怨。「這樣我不就少了個能一起喝酒打屁的朋友了嗎?」
「說得也是。」男人喝了口杯中酒,陡地沒頭沒腦地問了句。「那你……要不要等我?」
猜猜那女人有什麼反應?
「啊?」一個傷人至極的單音節,讓那個男人的臉都抬不起來,差點沒撞吧抬以謝天下。「啊啊啊?你說了什麼?」
祁淇現在腦子裡正荒謬地閃過那個酒品廣告,因為她就像那廣告裡的女人一樣,莫名其妙被一個自似為是好哥兒們的男人告白了,在這略嫌吵雜的酒吧裡。
不過,胡少韋可不是轉眼間就要出國的男主角,他是才剛由歐洲回國支援,一時間恐怕很難在台灣消失,這可比那個廣告的情節更為棘手。
「難道你除了『啊』之外,沒有更好的回答了嗎?」胡少韋的反應跟廣告裡的男人不太一樣,他沒有那般害羞、那般容易放棄,反而積極爭取祁淇的歉意及悔意。
「呃……」嚥下喉頭的硬塊,祁淇感覺之前喝下去的酒精都蒸發了,全成了阿摩尼亞。「那個……我、我去一下洗手間。」然後抓起皮包,沒敢回頭地往洗手間的方向跑。
要死了!胡少韋是哪根筋打結了是不?他和她,不過是比一般同事更有話聊的好哥兒們而已,他這麼突如其來,毫無預警地來場告白大會,這豈不教人尷尬?
一個阿達已經讓她沒地方躲了,這下子連胡少韋都來湊一腳,教她該怎麼辦才好?
滿腦袋亂七八糟的思緒讓她變得盲目,她看不清昏暗的走道上有沒有阻礙,沒頭沒腦地往前衝,想當然耳,下場只有一個,那就是出「人禍」,她撞了人了。
「對……對不起……」忙不迭地向被衝撞到的人道歉,這一抬頭正巧對上對方在小燈映照下的清楚臉龐,頓時令她眼冒金星,一顆心差點沒跳出喉頭。「阿、阿達?你怎麼會在這裡?!」
陰魂不散、陰魂不散吶!她才剛想到這冤家,他就無巧不巧地現身在她眼前,著實是陰魂不散!
「老田心情不太好,我陪他出來解解悶。」任達驊穩住她莽莽撞撞的身軀,也很難解釋這種巧合。
順著他的指尖,她尋到咧開嘴笑的老田,那老傢伙還自以為瀟灑地朝她送了記熱情的飛吻,令她不得不哆嗦地將視線轉回到眼前男人的臉上。
「我的天吶,他是不是醉了?」搓掉手臂上的疙瘩,祁淇感覺有些反胃。
「沒有吧?!」雖然他和老田都喝了不少,但以老田的酒量,應該沒那麼快就被酒精撂倒才是。「起碼他還認得出你來,不是嗎?」
「我還以為他醉糊塗了咧!」祁淇吐了口氣,雙肩放鬆地往下垂。
任達驊凝著她微紅的頰側,沉默了一會兒。「你約了朋友?」
祁淇先是愣了下,下一瞬間雙眼一瞠,不安地看了眼胡少韋的位置;她幾乎忘了胡少韋的存在,在她撞到阿達之後。
「噓!」略嫌焦躁地將他拉往一邊的樑柱下,祁淇看起來神秘又緊張兮兮。「喂,阿達,你等一下怎麼回去?」
眉尾一挑,他彷彿聞嗅到逃避的味道。「幹麼?」
「我……可不可以搭你的順風車?」她不想再坐胡少韋的車子回家了,至少在她想到拒絕他的方法之前。
他微瞇起眼,凝睇著她略顯倉皇的神情。「為什麼不跟你的朋友一起走?發生什麼事了嗎?」
「這個……」好嗎?這種事跟他說,妥當嗎?「我跟你……比較順路嘛!」
任達驊冷睨了她一眼,陡地撥開她扯著衣袖的小手。
「阿達?」他怎麼了?剛才不是還好好的?
「沒有理由就搭他的車回去,這是一種禮貌。」該死的禮貌,他竟有種不想讓她再跟那個男人接近的衝動,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阿達!」祁淇是遲鈍,但她並不笨,至少沒笨到感覺不到他的怒氣。「你不高興?為什麼?」她不記得自己說過什麼惹到他的話啊!那他到底為何生氣?
「沒為什麼!」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的問題,教他該如何回答?「我跟老田也喝得差不多,準備先走一步,你自己就……看著辦吧!」
「阿達!」不假思索地,她伸手扯住他急欲轉身的手臂。「拜託!我真的不想跟他一起走,你幫幫我!」
他的眉心打了個結,瞬也不瞬地瞪著她。「給我一個理由。」
「我……他……」她脹紅了臉,無措的雙手更加猛力揪緊他的衣袖。「他突然要我跟他交往可是我根本沒那個意思偏偏又不知道該怎麼拒……唔!」她像機關鎗似地直嚷個不停,直到任達驊摀住她的嘴,她才咿唔地閉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