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七月七日晴

第3頁 文 / 樓雨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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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沿著田間小路,蟲聲唧唧,沈瀚宇停在路旁一棵楊桃樹下。

    「小姐,一個人嗎?要不要陪我去喝杯茶?」他靠在樹幹邊,頭往上抬,果然枝葉扶疏間,嬌小身子蜷坐其間。

    明明氣質穩重,卻硬是學不良少年搭訕的輕浮口吻,要在以前,她一定會被逗笑,但是現在,她沒心情看他耍寶!

    「你來做什麼!」她瞪他。

    「妳這麼晚還不回家,我能不來嗎?」

    下次要換個地方躲了!她暗暗告訴自己。

    「誰要你多事?我一點都不稀罕。」

    「不是多事,是關心。」他溫溫回道,一點都不受她壞脾氣影響。「妳不下來嗎?那我要上去嘍!」

    「不要!」她直覺緊張地大喊。

    他挑眉,輕淺笑了。不管她心裡多嘔,也還是在乎他的。

    打小,大人們就說她像只野猴子,片刻都靜不下來,不像她沉靜懂事的哥哥。那年她六歲,找到了新樂趣——爬樹,結果上得去、下不來,在樹上哇哇大哭地向哥哥求救。

    那時,在樹下看書的他,根本沒想太多,生平第一次爬樹,為了救她。

    手足情深的下場是摔下樹來,造成了他左手臂脫臼,右大腿骨折,在床上躺了兩個月。

    那兩個月,她天天在他床邊哭,拿眼淚淹他,並且指天誓地地說,她再也不爬樹了。

    然而,事實證明,她完完全全就是那種沒有新傷就會忘記舊痛的人,在他可以下床走動之後到現在,小女子徹底忘了當時立誓的豪氣干雲。

    於是識相的哥哥只好幫她找借口。「呃,哥哥想吃楊桃,晴幫我摘好不好?」

    能幫他做點什麼,晴笑得好開心,年紀小小的她,分不出水果的成熟度,胡摘一通,他還記得那顆楊桃直讓他酸到骨子裡去,還得強顏歡笑。

    那一刻,他首度領略什麼叫「自作孽,不可活」。

    看見他嘴角淺淺的笑意,沈天晴覺得自己像只被貓逗弄的老鼠,惱火地縮回正要下去的腳。「為什麼我要聽你的?我就偏不下去!」

    他點頭表示瞭解,二話不說,挽起袖子就要往上爬——

    「喂、喂!」她急了。「你不要上來啦!」

    「那妳下來。」反正不是她下來就是他上去,沒得商量。

    沈天晴氣呼呼的,一時被自己可笑的自尊綁死,進退不得。

    「妳最好快點作出決定,如果我沒看錯,妳左手邊兩點鐘方向,有只小蟲子正以時速零點一公里的速度朝妳的所在位置——」詳實報導尚未完成,她驚嚇地踩了個空,當場表演了一場自由落體實驗,再度為地心引力做了見證。

    沈瀚宇反應迅速,很講道義地自動救美。

    只是,他必須附加說明一點,電視連續劇會騙人,在這種浪漫到不行的場景背後,由上頭跌下來的女主角,在重力加速度之下,救美英雄只有可能被壓死。

    也許幾年之後,他有可能接得住她,但現在,很抱歉,他還沒那麼神勇。

    承接不住她的重量,陪她跌得很沒形象。

    「嘶——」他倒吸一口氣,雙手被她壓在底下,磨破了皮,隱隱刺痛,但起碼護著沒讓她受傷。

    看吧,這麼醜的畫面,那些編劇有可能告訴你嗎?

    英雄果然不是人人都能做的。

    「抱歉,能力有限。」他乾笑,挑掉她頭髮上的草屑。

    沈天晴別彆扭扭地推開他,背身坐起。

    留意她情急中隨手抓下來的楊桃,他順手接過,隨意在衣服上擦了兩下,便往嘴裡送——

    還是這麼酸。

    她趕緊伸手推開。「你不要吃啦!那沒熟。」

    他笑了,凝視她的眼神極溫柔。「沒有關係。」因為是她摘的,再酸他都吃。

    「你、你不要想太多哦,我才不是關心你,管你會不會吃壞肚子,你是爸媽的寶貝兒子,有個閃失,被罵的還不是我。」她嘴硬地逞強。

    他收住笑。「妳很介意嗎?」

    「啥啦?」她將臉埋在膝上,聲音悶悶的。

    「我的存在。」他輕聲補充。「有一個這樣的哥哥,讓妳很有壓力,是嗎?」

    她抬起頭,瞪大了眼。

    晴的眼睛很漂亮,像夏夜裡的兩顆星星,很亮,美得很有靈氣。

    「對不起,是哥不好,沒顧慮到妳的心情。」他輕撫她還未及肩的短髮,輕問:「晴,妳希望我怎麼做?」要怎麼做,她才會好過些?

    「你以為我在嫉妒你?」她叫出聲,受辱似的跳了起來。

    「我沒這個意思——」是哪個環節出錯?他有措詞不當嗎?為什麼會讓她有這種感覺?

    她氣極了,用力揮開他安撫的手。「沈瀚宇,你這個宇宙無敵世紀大白癡!我、我快被你氣死了!」

    沈瀚宇傻眼,呆望著她飛快跑遠的身影,回不過神。

    不是這樣嗎?那,問題到底是出在哪裡?

    他陷入五里霧中,頭一回發現,女兒心,果然難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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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道疑惑困擾著他,找不到答案,這晚,他失眠了。

    在床上翻來覆去了一個晚上,睡意遲遲不來,他睜開眼,盯著另一邊空空的床位,歎了一口氣。

    小時候家境並不寬裕,他和晴同住一個房間,共擠一張木板床,寒冷冬夜裡,晴小小的身子卻好暖和。

    後來,生活狀況有所改善,那時她剛上國一,父母認為他們這麼大了,不適合再一起睡,考量過後便將房子重新整修擴建,讓他們擁有各自的房間,但是晴反而不習慣,每夜失眠,總是抱著枕頭來敲他的房門,因為她說:「習慣了哥哥無時無刻都在身邊,半夜起來突然發現哥哥不見了,只剩我一個人,我當然會害怕啊!」

    就這樣,家人沒轍,又讓她賴了近一年,升國二之後,她才慢慢地接受自己必須一個人睡的事實,不再動不動就抱著枕頭來找他。

    只是,偶爾心血來潮,仍是會帶著甜甜的笑,出現在他房門口,撒嬌問他:「哥,今晚跟你睡好不好?」

    想起她的反常,沈瀚宇坐起身,盯著粉白的牆。

    晴很少這樣跟他嘔氣的,到底是怎麼回事?

    努力回想,她上一回的反常,似乎是在十三歲那年,初次生理期來的時候,成天別彆扭扭的,不再總是動不動就賴在他身上了,他還以為自己是哪裡得罪了她,搞了半天才弄懂,是小女孩長大了,懂得要害羞了。

    那一陣子,她每次見了他都好尷尬,不知道要說什麼,只好羞愧地轉身跑開。

    那現在呢?總不會是更年期吧?妹妹才十五歲!

    他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再這樣胡思亂想下去,他遲早會精神錯亂!

    他掀開被子,來到隔壁房,輕敲了兩下。「妹,妳睡著了嗎?」

    悄寂一片,沒有響應。

    他扭開門把,確定她沒有踢被子,再看看桌面上,他刻意幫她留下來的晚餐有動用的痕跡,他收出空碗筷,輕輕關上房門。

    清洗碗盤時,父親正好到廚房來倒水。

    「小晴睡了?」

    「嗯。」

    「你們的感情很深厚吧?」

    洗碗的手停頓了下。「……嗯。」

    「從小,這丫頭就誰也不纏,只纏你。每次哭鬧,只有你哄得住她,她一向只聽你的話,受了委屈,也只會找哥哥哭訴,我看得出來,她很依賴你,對你的重視遠遠超過任何一個人。」

    「爸?」他奇怪地看了父親一眼,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提起這個。

    「沒什麼,我只是要你記住一點,她是你唯一的妹妹,你是她在這個世上最重要的人,你對她有責任。」

    「我知道。」

    「那我要你向我保證,這輩子,你都不會拋下她不管,無論在任何時候,都要保護她、照顧她。」

    意識到父親這番話,不只是在閒話家常而已,他態度慎重起來,發自內心認真的回答:「我會的,爸。」

    「好,那我把小晴交給你了,別讓爸失望。」

    沈瀚宇關掉水龍頭,錯愕回身。

    這……算是托付嗎?

    有關身世的問題,在他和晴之間已經是公開的秘密,只不過誰也沒說破。對他而言,有沒有血緣,她都是他最疼愛的妹妹,這並不影響她在這個家、以及他心中的地位。

    那爸呢?又是幾時發現他們早已知悉?甚至有意把晴的終身托付給他?

    為什麼這陣子,每個人都怪怪的?

    晴:

    下課等我,我去接妳,有話要談。

    哥字——

    昨晚,留了字條給她,她早了他一步出門,到她房裡,看到揉成一團的紙條,知道她看到了。

    下課後,到她學校——也是他三年前畢業的母校等她,等了半天,始終沒等到她的人。

    眼看全校師生都離開得差不多了,他開始擔心,她該不會又出什麼狀況,讓老師罰留校?

    後來,幾個女孩衝著他喊學長,自稱是晴的同學,纏著他說東道西。

    他曾是這所學校的風雲人物,留下了一筆完美的求學紀錄,德智體群美,五育並重,天生的才氣風華,讓頒獎台上永遠少不了他的身影,直到三年後的現在,仍為許多師生津津樂道,當年甫入學的晴,還因為「校園才子沈瀚宇的妹妹」這個身份而引起不小的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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