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翩翩

第2頁 文 / 寄秋

    「信?」

    婦人的眼神開始渙散,兒子的身形由一個變成三個。「勇敢去愛抓住自己的幸福沒有錯,但門當戶對真的很重要,別落得像媽一樣的下場。」

    竇輕涯想說聲好,母親的手卻突然垂下失去意識,像是被抽走了生命,不再睜開眼,宛如睡著般的安祥,鮮紅的液體由她唇角不斷溢出。

    他明白她的心跳停止了,可是心中仍抱著一絲希望,和她下了救護車,靜靜地在急診室外等候,一滴淚也沒流地盯著緊閉的門。

    時間感覺變得好慢,他整個人麻木無法思考,只是呆呆的坐著,連旁人的關心問候也聽不見。

    突地門一開,醫護人員魚貫走出。

    走在最後面的醫生脫下手套搖著頭,拍拍他的肩膀說:「我們盡力了。」

    一句「我們盡力了」宣告婦人的死亡,她被蓋上白布推向太平間,動也不動的男孩還是不說話,安靜的目送母親遺體消失眼前。

    不知過了多久,他慢慢揚起嘴角,發出笑聲,越笑越大聲地引人注目,每個經過的人都以為他因受不了喪親之痛瘋了。

    但是多看一眼的人反而有想哭的衝動,他雖然在笑,眼神卻空洞得可怕,好像他把哭不出來的傷痛化為笑聲,悲慼的放聲大笑……

    一道朝陽射入屋內,生理時鐘準確的竇輕涯驀然睜開眼,牆上的鍾正好走到六點的位置。

    掃視了眼近二十坪的臥室,有一瞬間他彷彿回到童年時光,不甚清醒的盯視看似陌生的環境。

    很快地,他想起自己目前的身份,拿起置於床邊的金框眼鏡戴上,蓋住回神後的精銳目光,頭一梳,回復斯文的模樣,誰也看不出他隱藏的霸氣。

    浴室的鏡子因熱氣而起霧,男子伸手抹掉霧氣,望著鏡中的臉刮起鬍子,回想著剛才夢中的一切。

    他很久沒有再想起母親臨終的那一幕,完全的將它封在記憶最深處,只記得她留下那段影響他甚巨的話。

    他知道要成功只能靠自己,沒人願意無條件幫助他,這個社會現實而冷酷,若不比別人狠,絕對出不了頭,非得把握制敵先機才能贏得勝利。

    當年那封信寄出去後,他得到一個名義上的父親和一筆錢,背著私生子的臭名開始周遊各寄宿學校。

    他的生父畏懼妻子娘家而不敢認他,只敢口頭承認並暗中接濟他,給他上最好的學校、受一流教育,讓他生活不致匱乏。

    在這方面他是感謝他的,但他不能原諒他的始亂終棄,明明早有妻室還招惹純潔善良的母親,使得她年紀輕輕便遭逢一連串的不幸。

    答應母親不怪他,卻無法不恨他,他一個人的過失卻由母親和自己承受。

    「要出人頭地就必須踩著別人的頭頂往上爬,不要心存慈善留予後路,暗藏的箭隨時會射向你的後背。」

    目光如刀芒一爍,隨即又歸於平靜,如同往昔的,三分鐘洗臉刷牙,三分鐘更衣穿襪,一切動作在十分鐘內完成。

    六點十分到六點半是早報時間,他迅速的翻閱各大報的財經版,其次是關心兩岸政商的動向,最後,喝完一杯咖啡,準時上桌用早餐。

    規律的生活習慣讓他幾乎不像一個人,他鮮少發脾氣更很少笑,表情淡然像一口不起波瀾的枯井,彷彿無七情六慾的機器人,沒有苦、沒有悲、沒有溫度。

    莫名地,他身邊的人都怕他,不自覺地離他十尺遠以策安全,即使他看起來像無害的小忠犬,可是心底對他的畏懼猶會不由自主的升起。

    人的實力可以隱藏,但是天生霸氣難以藏鋒,隱隱於外的令人感受到那股壓迫力。

    他的存在對很多人來說都是無形的壓力,他們想盡辦法要扳倒他,一如他正在對他們做的事。

    「修德最近有沒有找你麻煩?」

    聞言,本想裝做沒瞧見的竇輕涯腳步一頓,放下準備拎起的公事包,走向滿頭白髮的老人,態度謙卑但不熱絡的行了個禮,惹得老人的眉微微一攏。

    「我能處理,老爺子大可放心。」那條牙沒長齊的小毒蛇不足為懼。

    聽見這象徵身份的稱謂,韓道申大為不滿的沉下臉。「什麼時候你才肯改口叫我一聲父親,我們的關係有這麼生疏嗎?」

    都幾歲了還倔得讓人生氣,真不知道他的脾性像誰,死腦筋不知變通。

    「你什麼時候迎進我母親的牌位,我什麼時候改口。」否則沒得商量。

    竇輕涯的語氣並未有太多個人情緒,淡得像在談股票交易,一股賣出多少元,轉手又淨賺幾分幾毫。

    「你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還故意刁難我,你存心不認我這個父親是吧!」他的母親不過是自己眾多女人中的一位,他早就忘記她的長相了。

    當年他是瞧上她的單純和涉世不深,當她是洩慾、排遣寂寞的對象,誰知她居然認真了,甘願做小的也要跟他在一起,著實令他感動了一陣子,寵愛有加的另置香閨,除了妻子外就只有她一個女人有此待遇。

    不過紙終究包下住火,他太常待在她那裡過夜了,因而引起善妒的妻子的注意,趁他出國洽商將母子倆趕走,並以娘家勢力施壓不許他去尋找他們。

    時間一久他也淡忘了此事,要不是接到一封臨終托孤的信件,說不定這一輩子他再也記不得這一段風流往事,以及流落在外的親骨血。

    「老爺子言重了,輕涯何德何能哪敢高攀,亦無意自抬身價。」讓母親的牌位入韓家的宗祠不是不可能,而是他無心,壓根不曾反省自己做過的錯事。

    「你……」哼!盡出不肖子孫,沒一個像話。「我老了管不動你。」話鋒一轉,不願為小事動肝火的韓道申語露關心,眼神熱切地提起兩年前已著手籌備的開發案。「茂林一帶的土地收購完成了嗎?」

    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他公事化的回答。「大部份土地的所有權已經轉移,只剩下小部份的谷地還沒談攏。」

    只要有錢沒有辦不到的事,他深深體會到母親口中有權有勢的意義,人只要將兩者牢牢掌握,便可呼風喚雨。

    「你指的是……」會是他想的那座山谷嗎?

    「紫蝶幽谷。」

    果然被他猜中了,真是他夢想擁有的人間樂園,十歲那年,他與家人登山時走失了,被一位自稱紫蝶的阿姨救到那塊樂土。

    「為什麼還買不下它,你不想總裁這位子了嗎?」

    深邃的黑瞳凝了凝,他一臉無慾無求的在心底冷笑。「你想給也要看獅派的沈家同不同意,他們一向對我的出身相當有意見。」

    總裁之位他誓在必得,沒有人可以阻止,不管他給不給都不是問題,關鍵在於自己決定何時動手。

    「沈家的人管得到我韓家的事?我想把位子傳給誰就傳給誰,旁人無權置喙。」

    什麼獅派、虎派全是底下人搞出的把戲,一派假意維持正統,主張讓沈氏企業加股,從旁扶助韓家真正的繼承者,另一派則支持新血領導集團再創佳績。

    爭來奪去不就是為了掌權,他要是不放手誰能奈他何,握在他手中百分之五十七的股份是人人眼中的大餅,人人都想分一口。

    雖然他年紀大了,但誰是人才、誰是庸才,他一目瞭然,該把權力分給誰,他心裡有數,不因正統或非正統而作出令公司一敗塗地的決定。

    「可惜我也不姓韓,人言可畏。」他一針見血的冷淡回道。

    韓道申面容一沉,不快地瞇起眼。「你在怪我沒讓你入籍嗎?」

    「不敢,老夫人雖逝世,但餘威尚存,相信老爺子對她的尊重不減當年。」

    韓道申接受妻子娘家的贊助,在一開始便居於下風,處處受限制,不能有自我的思想,稍有妄動即受抨擊,恩威並施地將他的尊嚴踩在腳底。

    表面上他是事業龐大、呼風喚雨的知名企業家,實際上資金來源全仰賴丈人的慷慨解囊,因此得罪不起地矮人一截,生怕對方會把借貸的金額一併抽回。

    即使現在已掌握了大權,也不需要資金周轉,但當年滲入的沈系人馬已成氣候,對大局多少有些影響。

    尤其公司幾個重要職位皆由沈家人擔任,許多不應該通過的合作條款他們也擅自定奪,吃了虧才把責任推到不知情的下屬身上。

    甚至,只要是不支持他們的經理級人員所提的建言就一律駁回,改由親近的人馬去搶功勞,成與敗尚在其次,主要是奪得權勢。

    「反了嗎?我說一句,你回十句,你眼中還有沒有我的存在?」居然敢明目張膽的嘲笑他懼內,他有那麼不濟事嗎?

    真要尊重她,他就不會四處偷腥,將玩女人視為理所當然的事,他和妻子之間根本沒有任何感情,娶她不過是因為她後台夠硬,能幫助他的事業。

    「哼!算了,跟你生氣比與魚談天還無趣,明天晚上的飯局別忘了,別辜負你大嫂的一番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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