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晨希
不聽不聽,「鬼」兒唸經。
是——的!這位白楊小姑娘正是那樁鬧鬼事件的始作俑者。
而她的出現,得從半個月前說起——
當聶骉興高采烈地將從大型垃圾集散地撿回的碎紙片拼湊完成,並且上完透明膠,復原整張工筆墨繪出的仕女圖,轉身準備找個地方掛起時,畫裡那名執花斜眺的青衫女子像被賦予了生命力一般,卻了動,緊接著往他走來,像要離開那幅畫似的。
而她也的確離開了畫軸,就是此刻在一旁拉著雞嗓子鬼吼鬼叫的白楊。
猶記得剛重獲自由時,見到這棟公寓上上下下一致冷靜的反應,感到害怕的反而是身為鬼怪的白楊,嚇得她連忙跪在地上,哭訴自己遭人設計、誤入陷阱封進畫中三百餘年的苦命,以及後來輾轉流離,還被怕鬼的富豪將畫軸撕成碎片的悲情遭遇。
最後在渾身寒氣逼人的黎忘恩首允下,她正式成為這棟傾斜舊公寓的新成員。
剛開始,白楊並不明白為何這棟公寓裡的人能視她如常人,過一陣子後才知道
物以類聚,怪的不單只有鬼怪之屬的她。
「大老遠就聽到鬼在叫!」甫接愛妻下班返家的魚步雲,人未到聲先至。「太陽還沒下山,你忙喳呼個什麼勁兒?」
「還不是聶!」白楊鬼影飄飄至門邊迎人。「他一看到若玲,一張臉就紅得像番茄一樣,真是羞死人了。」
「你已經是死人了還怕羞?」魚步雲說話向來不加修飾。
「白楊在哪兒?」徐曼曼左張右望。
並不是所有人都能看見鬼,八字極重的徐曼曼就看不見,只得靠丈夫指引方向,朝那在她眼裡空無一物的地方打招呼。
嫁給魚步雲,窩進這個對她來說幾乎可說是異世界的公寓,就算哪天知道這裡住的其實全是易容成地球人的外星人,徐曼曼相信自己也不會感到意外,更不會再昏倒。
耳濡目染之下,她也快被同化了。
「那我上樓做飯了,晚上的菜單是鐵板牛柳、炒山蘇、芙蓉豆腐煲、東坡肉、蠔油芥蘭。」今天是廚娘上工日,大家都會回來吃飯。「對了,白楊。我也會留一份給你,要記得上來吃哦。」
「鬼用得著吃東西嗎?」嘖,他老婆就是這點雞婆個性讓他不爽,照顧小孩、照顧這陳樓大大小小他都認了,現在可好,連鬼都包了!魚步雲滿心醋酸味地想。
「謝謝!」白楊很用力地點頭,愛死心地善良的徐曼曼了。
似乎感覺到對方的謝意,徐曼曼上樓前說了聲,「不客氣。」
「喂,小鬼。」魚步雲不耐地喚。
「別叫我小鬼,我有名有姓,我叫白楊。」嚴格說來她不算鬼類,只是因為道行耗損,目前只能以鬼影的形態見人。
魚步雲才不理會她的抗議,長指一勾。「過來。」
「幹嘛?」白楊不明就裡地飄移約莫一尺的距離,便教魚步雲揚掌止住。
「就站在那兒不要動。」
「為什麼?」
「這樣的距離剛好。」
問號浮上白楊無血氣的淨秀瞼孔。「什麼意思?」
「夏天太熱了,冷氣機又不夠力,借你的陰氣用用。」魚步雲扯扯衫口,讓大開的領口竄進自她那端飄來的陣陣陰風。
呼……涼快!
啊?啊!啊?!「你、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把我的陰氣當冷氣用!」
「你以為你還有什麼作用?黎留你下來不是沒有道理的。不要怪我沒提醒你,你在這兒最多也只能待到十一月,正式入冬之後,你就『無三小路用』了,要有捲鋪蓋走人的心理準備。」
「黎才不像你咧,你、你這死魚男!」什麼話啊!「我、我認真算起來好歹也有五百多歲,你、你竟敢把我當成冷氣機!」
「怎麼?不爽嗎?有種就咬我啊!」
「我——」她、她怎麼咬得到嘛!「可惡可惡可惡!」
「怎麼啦?在門外就聽見裡頭在大呼小叫的。嘿,小白楊,你今天的打扮真可愛。」
猶記得她剛現身時一身古裝,才過沒幾天就適應了現代生活,開始作時裝打扮了。愛美果然是女人天性,佩服。
「可法哥哥……」電影撲進甫進門的可法·雷懷中,嗚嗚訴苦:「魚欺負人……嗚嗚……」
可法·雷雙手作勢抱著她。唉,透明摸不著的鬼影,抱在懷裡真是空虛哪。
「不哭不哭,惜惜哦,要知道魚分很多種,金魚可以玩,鯊魚是玩不得的,小妹妹。」
「還是可法哥哥對我最好了,嗚嗚……」
魚步雲翻白眼,簡直受不了這出「兄妹情深」的爛劇碼。「我呸!剛剛是誰說自己五百多歲來著?」
「我——嗚嗚……他又欺負我了,嗚嗚哇……」
「別哭了。」唉,這位鬼妹妹一哭,室內溫度立刻下降好幾度,可是會冷死人的。可法·雷傷腦筋地想。「乖乖哦。」
另一端,埋首辦公桌渾然忘我的聶骉,絲毫沒察覺這一連串風風雨雨,相當自得其樂。
直到——白楊氣呼呼地以超高音量在他塞滿棉花的耳邊大叫:「你都不關心我!」
「什麼?」辦公桌前的男人總算有了反應,一臉如夢初醒的茫然?「發生什麼事了?」
單純的疑問,逼出白楊兩泡淚。
「天可憐見啊……有人請了道士要收服我,人家若玲聽見這消息,也知道要看看我、關心我,就只有你不聞不問的……枉、枉費我將你視作救命恩人看待,發誓要永生永世陪伴、伺候你,嗚嗚……我白楊命苦啊!所遇非人啊,嗚嗚……」
若玲——一提起這名字,腦海中閃過一張俏麗的臉蛋,聶骉的瞼莫名紅了起來。
「嗚嗚……哇壞命啊,哇壞命啊——要不是我,若玲會理你嗎?認真說起來,我還是幫你跟她牽線的紅娘呢!」
憨實的雙頰燒得更紅,無法反駁。
聶骉很有自如之明,知道自己是個——套句魚步雲常說的——悶葫蘆,他的嘴巴沒有大腦來得發達,在沒遇上白楊之前,他也經常到老呂的麵店修理家電抵帳,偶爾也會遇上呂若玲,卻始終無法開口,連打聲招呼都不敢。
若不是白楊從中穿針引線,他恐怕連一句話都說不上。
但之所以有較頻繁的交集,也非聶骉這個呆頭鵝主動,而是八字只有一兩多的呂若玲,某天下班回來,又見著他在自家麵店當免費水電工,意外發現他身邊多了個鬼影,好奇心起,上前問他知不知道身邊有不乾淨的東西出沒,這才起了開端。
之後,這一人一鬼出乎意料地投契,身為白楊救命恩人的聶骉,自然也成為「姊妹嗑牙聊天會」的一員,不過,通常也只有列席旁聽的份,根本插不上話。
不能怪他,面對她,除了擔心自己的心臟會緊張得從嘴裡跳出來之外,他不知道還能做什麼。
「嘿,我們聶老弟臉紅了哦。」可法,雷忍不住調侃起純情同居人!「怎麼?是想到誰了嗎?」
「我、我,沒、沒有……」聶骉心虛氣弱的反駁。
「是嗎?我還以為是想到了老呂的掌上明珠,不好意思了哩。」斜目一眺,瞧見他一臉心虛相。「聶,你不是說謊的科,想說謊得先拜我為師才行。」
魚步雲也湊上前。「你看上老呂的女兒?」
「不、不要胡、胡說!」怦怦、怦怦!心音急促。「我、沒有。」
「哇哈!臉紅都紅到耳根了還說沒有。」魚步雲粗糙大掌拍上他單薄的後背,引來一陣咳嗽聲。「老實說又不會少你一塊肉。」啪啪又是兩拍。
聶骉只覺得自己五臟六腑快攪成一團。
「啊!你、你怎麼可以打他!」白楊緊張地直拍撫聶骉的後背,可惜——
她忘了自己是虛無實體的鬼,拍撫得再怎麼用力也是枉然。
「我說聶小弟——」可法·雷大手一伸,搭上憨實友人的肩膀。「若玲妹妹人長得很漂亮對吧?」
點頭如搗蒜,他說得一點也不假。
「雖然比不上黎和雨朵,但是很有個性美,對人又大方是不是?」
再一次用力點頭。
「也很孝順老呂,下班回家還會幫忙照顧麵店生意對不對?」
很用力地點頭、對對對,下班之後明明很累了,但她依然會幫忙下面、招呼生意,是個孝順的好女兒。
「所以——」俊目邪氣一揚。「你忍不住喜歡她、愛上她對不對?」
再對也不過了!非常用力點頭——
「啊!」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聶骉連忙搖頭否認。
可惜來不及了,旁人早叫喝成一團。
「呴!還說你沒有!」魚步雲大叫。「被抓包了呴!喜歡人家就說啊,不是有句俗話說『愛了就上』?」
此話一出,驚嚇在場三人——不,是兩人一鬼。
「我的魚先生、魚老哥啊,」可法·雷覺得頭痛。「應該是『喝了再上』吧?而且,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是某家提神藥劑的廣告詞。」
「管它是什麼,總歸一句話,喜歡人家就說啊,不說誰知道啊。」大剌剌的魚步雲從來不知婉轉為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