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天都水月
她心裡泛起了一圈一圈的漣漪,那是為他的不捨,好似那晚他在送她回家之時,他對她訴說自己跟家人的關係,她也曾有過心疼,為他。
那之後,她在他們之間築起一道牆,因為她實在害怕這種相知相惜的感覺。;
而現在這樣的關係就很好,顏大哥待她很體貼。她也很依賴他,借由他忽略自己的情傷。她不用付出什麼,就可以坐享他的溫柔
她很自私吧?貪戀著顏大哥對她的好,卻又不願意付出交心的代價……
這樣對顏大哥真的很不公平!
她是不是應該試著離開顏大哥的羽翼,走出情傷的陰影呢?
啊!心擰絞著。她還做不到啊!做不到想起柯而不會感到心痛。
或者,她該試著跟顏大哥交心,試著面對與他相知相惜的感覺。
就像這會兒,他的話拂起她心湖的漣漪,是不是代表那道牆已經崩裂了?
也許踏出這一步並不難,何況之前已經踏在他的心口上了。
只要她肯踏出下一步……
「秋葉……」看她出神,他叫了她一聲。
「啊!」梁秋葉驚嚇了一跳,連忙收回心思。「顏大哥,繼續講你的啊!」他該不會又看穿她正在想什麼了吧?要真是這樣,她可窘極了!
顏朗樵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也沒再說什麼,繼續話他的當年勇,「後來,大概過了兩個月吧?我就多請了一個人來幫我。」說到這,他的眉頭打了個結。「我們的工作分配是這樣的,凌晨我點貨,然後去補眠;早上我請的夥計來開門,下午一點過後我到坊裡專責包裝花束、花籃,準備明天的訂單內容,有外送的生意也由我去送,夥計則守著花坊、幫忙包裝,有客人的話,由她招呼。她工作到下午五點,之後晚上的時間全由我負責到打烊。這段期間,我們兩個人協力奮鬥,包攬所有的事務,也真的把緣心坊弄得有模有樣,漸漸地,生意穩定,客源也固定了,我又請了一個外送工讀生;又過了不久,我的夥計嫌休假太少,所以我再多請了一組工讀生負責假日輪班。」他的夥計,是專門來壓搾他這個老闆的。唉!
顏大哥堅持他的夢,也圓了他的夢,也幸好如此,她才有緣踏進他的緣心坊。
梁秋葉只是靜靜地,不說話,細細體會當時顏朗樵的辛苦與滿足。
真好!知道這世上還是有人圓了夢的感覺真好,就讓她這個人生注定只有挫敗的人,沾沾喜悅的心情也好。
「……當你來到這裡的時候,你有什麼感覺?」顏朗樵呢喃著,又喚回梁秋葉遠飄的神魂。
她睜著圓圓的大眼,怔愣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顏朗樵說了什麼。
「喔!這裡?你說這裡,硬漢嶺?」她眨眨眼,無辜樣。
他憐愛地看著她,她老愛在他面前發呆。
「是啊,你從起點一階一階爬上來,這過程都沒有任何感想嗎?比如說很累、不想再爬了,還是你曾注意到特別的風景,而讓你感動?到了終點之後,看到這麼廣闊的風光,你的心情呢?會不會滿足於你辦到了?」他知道她是蒙著頭走上來,要說什麼感動,恐怕也茫然無覺吧?但他就是想問,想一點一滴地引導出她的感情,畢竟沒有人在這登高俯仰天地之際,能夠抗拒天地間屬於山林最純最真的呼喚。
她唯一的感覺就是數著一階階的石階。事實上,她心中承載著悲傷,一碰觸就會如滔滔洪水漫湧而來,她逃避都來不及,怎麼有心力去看別的物與事?
若不是妙語如珠的顏大哥轉移了她的心思,恐怕她的世界怎麼看都會是同樣的顏色──悲傷的顏色。
若說有什麼心得,大概也不會像是顏大哥那麼恢宏有哲理的領悟,她向來就不是樂觀的人,之前還在感歎她的青春年華就這麼死去了呢。
她偷覷了一下讓她生出這種感歎的那群年輕人,卻恰巧看見其中一個大男孩走向他們。
「可以幫我們拍一下合照嗎?」年輕帶點憨氣的大男孩腆笑著,手上拿著一台相機,半伸向顏朗樵。
「好啊!」顏朗樵接過相機,微微一笑。
令大男孩呆愣了一下。
喔!顏大哥真的太美了!他這麼一笑,不僅面前的大男孩呆住,連站在大男孩身後的幾個女孩們也紅了臉。
「來來來,姿勢擺好,噯!最左邊那個漂亮妹妹靠進來一點,好,來!要照嘍!一、二、三,笑!」顏朗樵客串著攝影師。
梁秋葉坐在原處看著他們,少男少女嬉嬉鬧鬧地定好位,有的擺出勝利的手勢,有的則因美男子在前,不由得矜持收斂了起來。
真的很羨慕──她再一次感歎自己不曾有過這樣的青春歲月,然後轉開頭不再看他們,這才發現旁邊很多人的眼光都注意著顏朗樵。
他真的是個大美人,也難怪成為眾人的聚焦點。她笑了一下,想當初,自己還不是抗拒不了他的美色,每每在他面前,看他看到失了神。
唉呀!這麼說,剛剛他們坐在一起聊天,大家也都在看他們嘍?糟糕,她怎麼都沒注意到?
他們是怎麼看他們的?美男子身邊居然跟著個醜陋的女孩,他們怎麼想?
美女與野獸?喔,不,他們是俊男與野獸的組合。
她不敢再想,搞不好其他的人正在用鄙夷的眼光看她。
她低著頭,摀住耳朵,心裡非常懊悔。
「怎麼了?」顏朗樵走回她身邊,手關心地搭在她肩上。
她的身體倏地僵硬──她抬起頭,「沒事。」然後悄悄地退開。
怎麼又退開了呢?
顏朗樵眉間糾結著,但也沒說什麼。
「啊!顏大哥,我們去欄杆邊眺望風景好了。」她邊說邊往欄杆走去。
他只是看著她的背影沉思,一會兒才跟上她。
她撐在欄杆上,感覺風就在她臉上拂過。
這裡的風景真的好美!還看得到淡水河對岸的捷運站呢。
那是竹圍站,那是紅樹林站,那裡是淡水站,再過去就是……
梁秋葉身體一震!那裡……那裡是……
漁人碼頭!
漁人碼頭,她跟柯曾共度的美好愉悅時光,如今卻成了最難堪的回憶。
痛!
像有根針戳弄著她的神經,甚至還要血淋淋地挑開,讓她痛得生不如死。
「你在看什麼?」顏朗樵挨到她身邊,感覺到她身體的顫抖。
這宛如天籟的聲音是她的救贖。
她轉向他,搜尋他眼裡的溫柔。
好矛盾哪!
她的遍體鱗傷正等待他的溫柔來治療,但是……
她又有什麼資格站在他身邊呢?那些鄙夷的眼光,她承受得起嗎?
她該怎麼辦?是要忽略其他人的注意,還是……
不!她沒辦法獨自一人面對情傷──現在那痛不只像針刺,更像幾萬隻的蟲在她的神經血管中鑽動、啃咬,它們要噬掉她的人、她的魂。
她沒辦法!她做不到啊!
當她頹喪地這麼想時,她看見在顏朗樵的眼裡,有一種力量,彷彿是源源不絕的溫暖,緩緩地傳遞給她。
顏大哥……她到底該怎麼辦?難道只能依賴顏大哥這個解藥?
只有在他身邊,她才感覺不到痛苦,好像有個力量在守護她,不讓針刺或毒蟲接近她。
情傷之痛更甚於旁人的眼光傷害,而想要解藥就必須忍受旁人的鄙夷。
她知道她已經有了選擇。
思緒正翻飛,突然間,她被顏朗樵的一聲大叫嚇得心驚膽戰──
「秋葉!你看!有老鷹!」
她緩緩望向他手指的方向,果然有一隻蒼鷹在空中盤旋。
其實,她比較在意他的燦爛笑容,有一股天真的神氣。
喔!他大她十歲,看到新奇的事物,都還有旺盛的好奇心,那是屬於孩子氣的部份。可是她呢?她才二十二歲的生命,難道就已經像遲暮的老人?
她想起當初經過緣心坊時,她也曾有像孩子一樣的新奇感,那是不是表示──她,其實也可以擁有生命的活力?
「現在是秋天,正好是鷲鷹遷徙過境的季節。在這個季節裡,觀音山一帶常有鷲鷹棲息,是賞鷹的好地點!可惜我不懂鳥,認不出這隻老鷹的種類。」他很遺憾地惋惜著。聽說鷹一旦選定了伴侶,便不離不棄。而他也一樣,絕不放開秋葉。
她默默地看著遨翔的鷹,感受他在她身邊的安全感。
那只鷹在空中繞了幾圈,一會兒就往山裡的方向飛去。梁秋葉調回目光,集中在遙遠海平面上的某一點。
水天共一色,目力所極之處是一片茫。
現在的她是不是就像漂浮在海面上無所依呢?或者她可以依靠她身邊的這根浮木?
海面上,有漁船點點,她閉上眼睛想像耳邊出現鳴笛聲。
她很安全,因為他在旁邊。
「對了,秋葉,我跟你介紹這附近的景點,淡水河不用說了,來,那邊是八里海岸,對面那邊是大屯山系,後面比較高的是七星山。」
她睜開眼睛,看淡水河從台北盆地流出,好像一條銀帶子繫在白綠相間的絲綢上,房子是一點一點的灰白,道路是一條一條的灰白,還有五顏六色的車子馳騁其上,而對面的陽明山區仍一片蓊蓊鬱郁,站在高處,俯望這樣的景色,確實是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