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沒心沒妒

第22頁 文 / 於晴

    他等到日正當中,她卻連呼吸也沒有。他好不甘心啊!既然沒有復生的希望,何必讓他作這個夢?她可知從絕望到有了希望,再從希望墜入絕望之中,心裡那種痛苦的折磨?

    「還是,妳恨大哥為妳千挑萬選竟是挑中了那種人?我為妳報仇了,妳知道嗎?他喜歡女人,我就給他女人;他愛納妾,我就讓他納妾──」

    「表哥?」身後傳來女人的聲音。他回頭,神色淡淡地看著那蒙著面紗的女子。

    「果然是你。墓園這麼大,我真怕找不著人呢。」

    「妳來這做什麼?在府裡等我就好。」他撩起衫角,就坐在墳墓旁。

    「我想來瞧瞧表妹。」她走到墓前,看著墓碑寫著「蘇少昂」,而非夫家的姓。「我若叫她一聲姐姐……」

    「她姓蘇,最多,妳只能叫她表妹。」他冷冷地打斷:「妳嫁給了顏起恩,少昂可是與他再無關係。」放妻書他照抄一封,親自放進棺木裡,就是怕她以為自己還是顏家鬼,死不瞑目。

    至少,他要讓她死也能死得不害怕。

    甚至,引她回蘇家之後,將她葬於此地,怕她要找他又迷路,每天入夜都在房間點燈至天明。

    可他沒有夢過她,一次也沒有。

    「顏起恩呢?」他問:「沒陪著妳回娘家?」

    「沒。他最近忙著跟人學做生意……」

    「是嗎?」唇邊抹上笑:「他是不敢回來吧?怕一回來,被我逼上香,他連正視少昂墓碑的勇氣都沒有……他根本不瞭解我,我絕不會讓他再靠近少昂一步,她會怕……會以為我要將她送回去。」他看向雖蒙著面紗但貌美的女子,笑道:「妳過得還好嗎?」

    「很好,比以前的日子好太多了,我從來沒有夢想過會有這樣的運氣。表哥,咱們一表三千里,你本來大可不必理會我的,但你還是收容了我,將我許給起恩──」

    他微微一笑:「只要妳聽話,永遠不必再過回原來的日子。上回妳捎信來說,他又想納妾?」

    「嗯。」

    「好啊,妳就讓他納,不過我不允他納真正想要的女人,妳就幫他選一個吧,妳懂我的意思嗎?」

    「我明白。」

    「妳就在府裡住幾天吧,讓弟妹陪陪妳,想要什麼妳儘管說。」

    她點點頭,看他不再理自己,知道他想跟蘇少昂獨處了。她從未與蘇少昂面對面過,但她的未來卻因一個死人而改變。

    「我先回去了。」

    「嗯。」他應了聲,等她慢慢離開墓地後,又發了一陣呆。

    額面微靠墓碑,涼風吹來,讓一頭束起的黑髮掩去半張年輕俊美的面容。

    「少昂,妳多了一個表妹,一個毫無血親的表妹,就跟當年妳多了一個沒有血親的兄長是一樣。蘇老爹見我與元醒失了爹娘,所以將一表三千里的咱們接回府教養;而我呢,卻是為了報仇,將一表三千里的表妹給接回府。」輕笑了一聲:「她姓魏,我找著她時,她家鬧窮,差點一家當了乞丐。我見她精明又伶俐,就將她接回府裡。我讓元醒教她三個月,時時刻刻告訴她,她要長保豐衣足食的日子就得聽我的,我會將她許給顏起恩當大房,讓她做一生的貴婦人,相對地,她也得為我做事。第一次,我錯看了人;第二次,不會了,她是個聰明的女人,懂得什麼東西是對她最好。我讓她嫁給顏起恩,那傢伙忙不迭地接受了,以為我同是男人,所以體諒了他,還將表妹許給他。他不知她與妳不同,妳傻到試圖尋短來擺脫這種痛苦,她不會有這種痛苦,因為她不要求情愛、沒有妒忌,她明白為那樣的男人不值得;她要的只是掌顏府大權,確定不會再回到苦日子裡。我讓她如願以償,她卻也得為我做事。那該死的傢伙要納妾,好啊,讓他納,他喜歡女人,我就給他。」他知她雖出嫁,卻仍是個閨女,怕她對這話題感到害怕與困惑,便跳過不談。

    那飽暖思淫慾的傢伙喜歡夜度春宵,好啊,他就讓他每一夜都在春宵中度過,沒有不要的一天。這點,他那表妹看似溫婉,卻跟元醒學得如何籠絡人心,顏起恩納妾三人,每個都掌握在她手裡,只會聽她的。

    「他要做生意,有我在,不會成的。我要將他養成廢物,一輩子仰我鼻息,看我臉色過活;我要他到老死的那一刻,才會發現他的人生到底是怎麼過的、他到底錯過了什麼!我也允她,她若有顏起恩的孩子,我必培養他成材,而不是像他的父親……她知道我與顏起恩之間,誰才是真正的厲害人物……就妳傻、就妳傻……」緩緩合上眼,喃喃著:「我本不想讓妳知道我醜陋的一面……不想的……妳我今生已無緣……已無緣了──有沒有來世,誰知道?何況我死後必下地獄,那時妳呢?誰知妳在哪兒?是鬼魂也好,來找我,好嗎?來找我,好嗎?我等著妳,等多久我都不在乎了……」

    冷冷的風依舊,吹凍了他年輕的臉龐。

    ☆☆☆

    常寧鎮,蘇善璽三十六歲──

    冷冷的風從身後吹來,掀起他的衣衫,束起的長髮隨風飄揚,他不以為意,狀似優閒地走在冷清的街道間。

    同樣的夜、同樣的月、同樣的街,在十六年前的今天,在這個時辰,他拉著少昂,陪著她度過閨女前的最後一夜。

    「古井還在啊……」他微微一笑,走到這口古井前。除了去年沒來外,每一年這個時候他都會來回憶。

    只是,這一次不巧遇上程家小姐。她有心,他知道,這些年來像她一樣的女子不知凡幾,他卻無動於衷。

    他是個寡情之人,他也清楚。對少昂,是例外,唯一的例外,這一輩子也不可能會有了吧?

    無意識地俯視井中的倒影,模模糊糊的,他有多少沒有正視過自己的相貌了呢?他今年三十六了,應該邁入中年了吧?蒼老了吧?

    他微微一笑,並不在意自己的歲數讓他的面容老化。正要移開視線,忽地井中有樣東西勾起他的注意──

    「是什麼……」有塊布浮在水面上──「是人!」

    有人跳井?

    這口古井又叫妒井,會跳井自盡的人必是──腦中閃過少昂的自盡,他咬牙,想也沒有想的,拉過繩子,往井中躍去。

    「啪」地一聲,他忽略了這口古井曾有人自盡,再也沒有人敢來此汲水,以致老繩腐斷。

    落井後,他立刻撈起小姑娘的身子,將她的面容朝上,打量了距離甚遠的井口,暗咒一聲。

    「可惡!妳自盡,就沒有想過有人會為妳痛苦嗎?」藉著微弱的月光,往那自盡姑娘的面容看去,心裡微訝:「是程家的孩子丫鬟,怎會跳井自盡?」他對這丫鬟的唯一印象就是偶爾會以敵意的眼光打量他。

    他遲疑了一會兒,見她連動也不動的,便探了探她的鼻息。

    「死了?」他訝道,眼底出現一抹怒氣。他永遠只能晚一步嗎?「這麼輕易就死了?這世間就沒有妳值得留戀的事嗎?」

    不知不覺將少昂與她重疊,他不甘心,對著上頭大聲求救。耳際忽聞──

    怎麼辦……

    「誰在說話?」他暗暗嚇了一跳,這麼小的一口井,在他的視線範圍內只有這程家的孩子丫鬟,還有誰跳井了?

    「少爺!少爺!」蘇家的僕役探頭叫道:「果然是你……來人啊!來人啊!快來救人!我家公子終於跳井了……不不,是不慎落井了……」

    蘇善璽聞言,暗鬆口氣,喊道:「快差人去請大夫,有姑娘跳井了!」

    「咦,不是您跳井啊……好好,快把繩子丟下去,我馬上去請大夫!」

    正等繩子丟下來的空檔,要想辦法先救活她,忽地聽見──

    還差十六階梯,就可以還給蘇哥哥了……現在晚了十六年,屍身也早就腐爛了……完了完了,這小姑娘是誰啊?小抱不認識啊……

    「是誰?到底是誰?」聽著好耳熟的小孩聲音,左右張望就是沒有人。

    忽地井水起波,他本以為是夜風所致,後來發現波生大浪,水位急速升高。他心裡驚駭,緊緊抱著懷裡已算死去的小姑娘,不讓水淹上她的口鼻。

    我不管了……哇,我不管了啦……反正都在天亮前送回來了啦──

    在天亮前送回來?送什麼?那孩子的聲音愈飄愈遠,井水湧出了井口的同時,終至消失。

    他抱著她,踉蹌地跌出井外,旁人連忙接過他懷裡的身子,喊道:

    「蘇少爺,來,交給咱們吧,大夫請來了、請來了!」

    「少爺,咱們回去吧,你一身濕透了,得趕緊換個衣裳吧。」

    他抹了抹臉,轉身離去,心思尚放在井底那莫名的聲音上。這聲音,到底在哪兒聽過?

    是──是──是在城隍廟裡那似夢非夢中的孩子聲音!靈光乍現的同時,身後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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