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忻彤
奇怪,這並不是他第一次見到女人的淚,事實上曼菲就經常拿眼淚當式器,幾乎讓他到了厭惡的地步。
原以為他對女人的淚水已經有了免疫力,沒想到幽蘭的淚,卻帶給他前所未有的衝擊和不捨,他簡直心甘情願為她做任何事情,只要她不再心傷落淚。
「沒關係,是我自己多事……」也多情。
明知他的心還繫在別的女人身上,竟然還傻傻地,讓自己的心一點一點地陷落……
直到此刻,她才知道自己的心早已經淪陷,想要完全脫身是不可能的了。唯今之計便是快快離開,不再跟他有牽扯,才能將傷害減到最小。
姜濤望著她,良久良久,一個可能會顛覆兩人未來的決定,就這麼脫口而出——
「我們結婚吧!」
「嗄?!」她驀地回過身,一張猶帶淚痕的臉寫著「你瘋了嗎?」的驚愕。「你胡亂說些什麼?!」
剛剛他還恨不得遠遠避開她,現在卻又說出這種話,他到底在想什麼?存心整人嗎?
「我是認真的。」一旦說出口後,原本的衝動漸漸沈澱為決心。「你的意思呢?」反正在母親的軟硬兼施下,他終究逃不過結婚的命運,既然如此,何不挑個他覺得「順眼」的女人?
話說回來,這倒是他頭一次興起結婚的念頭!
事實上,曼菲生前跟他提過不下百次結婚的要求,但都被他巧妙地避開。原以為自己是個排斥婚姻的不婚族,沒想到,幽蘭竟然讓他覺得,跟她結婚會是個不錯的點子!
倘若結婚對象是她的話,他倒是不反對。雖然對她的第一印象絕不能算好,但是在一星期的相處之後,他對她的看法完全改觀,現在更認為,若能跟她共度一生,也許是個不錯的想法。
雖然,他並不愛她。
可是,真正維繫婚姻的元素並不單單只是愛吧?看看那些因愛而結合的人,又有幾對能夠終老呢?
就像當初他跟曼菲,一開始還算甜蜜,到後來還不是從早到晚爭執不斷。尤其是在她發生意外之前的那幾個月,每次見面都吵得不可開交,甚至已經讓他動了分手的念頭。
因為他們倆不管是價值觀或是個性,都全然不同。若不是發生那件意外,他們可能早就分手了吧!
所以說,光有愛情,也是無法成就一椿婚姻的。
「這……太突然了吧!」他突如其來的提議,讓她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
「反正我們之前已經相過親,這表示你應該想過我們結婚的可能性吧?」相親不就是為了要跟對方結婚的嗎?
她搖頭。「沒有,我從來沒有想過要跟你結婚。」當初她同意去相親,就只是單純地想見他,其他的,她根本沒多想。
「什麼?你根本不想跟我結婚?」他弄錯她的意思,惱羞成怒地問道:「那你幹麼來參加相親?」
「我說過,我是因為想再見你一面。」她據實回答。
「然後呢?」不會只是看看就算了吧?「你對我的感想如何?」
「第一次見面時很失望。」話才出口,便看到他的臉色大變,她趕緊補上後面的句子。「但是你後來的表現,總算讓我看到了記憶中那個優秀的你。」
他原本緊繃的臉在聽到她後面的評語時,隨即鬆開,換上滿意的笑。
「那麼,你願意試試嗎?也許我們很適合當夫妻。」依他卓越的「投資」眼光來看,這樁婚事的可行性非常高。她不只所學跟他相近,價值觀也很類似,溝通起來會容易許多。
對婚姻來說,擁有良好的溝通,比什麼都重要。
「夫妻……」跟他做夫妻嗎?說心裡不竊喜是假的,畢竟他是她第一個放在心上的男人,也是唯一的一個。
只是,此刻他的心還在別的女人身上,這是無庸置疑的。問題是——她搶得過來嗎?
兩年前,她已經不自覺地讓心留下他的身影。如今,她還能再將心給整個賠上嗎?
第三章
「唧——!」
「砰!」
半夜一點多,刺耳的緊急煞車聲和重物撞擊聲,幾乎同時劃破寂靜的夜。
「不——!」一名男子從遠處奔來,來不及阻止意外發生的他,親眼目睹了血淋淋的車禍,不禁心驚地大喊。
他慌亂地衝到被血染紅的馬路中央,雙膝無力地跪下,顫著乎探向例臥在地上的女子,發現她一息尚存,他立即朝著一旁已嚇去半條命的肇事者大叫。「叫救護車——快!」
「我不足故意的,是她自己衝出來……」這名剛拿到駕照的年輕人,趁著半夜出門試車。誰知才第一次開車上路,就發生這件不幸的意外,他嚇得兩腿發軟,無力地癱坐地上,不知所措。
「快叫救護車!你沒聽見嗎?!」男子又急又氣地怒吼,眼見女子身上的鮮血越來越多,體溫也跟著往下降,他心急如焚,沒心思計較誰對誰錯。
不!應該說,都是他的錯!他若是不跟她提出分手要求,她也不會突然衝出來,也就不會發生這件意外!
全是他的錯!
年輕人趕緊拿出手機,顫抖地撥出「2」緊急救助專線,叫來救護車。
「曼菲……」男子試圖叫喚已陷入嚴重昏迷的女子,她的氣息卻越來越急促、越來越微弱……
就在全速趕來的救護車抵達之際,聽見了男子發出悲慟的吶喊聲——
「不——」
「不——!不要死——!」床上的姜濤冷汗直冒,身軀不住扭動,像是忍受著極大的痛苦。「啊——!」他突然發出一聲慘叫,也將自己從惡夢中嚇醒。
「呼……」他猛地坐起身來,胸膛一起一落,不住地喘息。在涼爽的冷氣房裡,他的汗水竟然滴個不停。
「呼……怎麼會……」他已經好久沒作這個夢了。在曼菲剛過世的那一個月裡,他每晚都夢到那天的情形,濃濃的自責和愧疚感幾乎摧殘他的生存意志。所以,他試圖用酒精麻痺自己,從那時開始,這個惡夢也已經很久沒有來侵擾他,怎麼今天又來了?難不成,是死去的曼菲所做的抗議?因為——
今天是他結婚的日子。
上個月,他向幽蘭求婚,她考慮幾天之後,也答應了他。接下來,就是雙方家長歡天喜地、緊鑼密鼓地張羅婚事。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婚禮就即將在今天下午舉行,可見兩方家長有多急迫、多怕他們改變主意。
其實,隨著相處時間的增長,他發覺她完全符合他的結婚條件,更加確定自己迎娶幽蘭的決心。
雖然他們之間沒有愛情的存在,但是起碼對這件事有共識。當他坦白跟她說起這件婚事不是因愛而結合時,她坦然同意,彷彿從來沒想要得到他的愛似的。
這個結果雖然讓他很不是滋味,壓根兒忘了自己才是這番對話的始作俑者,但不管怎麼說,他對於即將到來的婚禮卻沒有任何排斥,甚至,還有些許期待。
可是就在剛才,所有的竊喜已被那場夢境所取代,剩下的只有心虛和愧疚。
夢裡的曼菲死不瞑目,血紅的雙眼裡寫著不甘,控訴著他的背信忘義……
他說過絕不會娶其他人的,但是,再過幾個小時,就是他的婚禮。
如今連曼菲都「出面」警告,這樁婚事還能繼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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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舉行婚宴的五星級飯店頂樓,是最高級的總統套房,也是今天做為新人房使用。此時,近百坪的豪華套房裡,只見幽蘭一人獨坐床沿。
她身穿手工縫製而成的白色蕾絲禮服,高腰合身剪裁,服貼的布料包裹著她纖細的軀體,讓她看起來更加柔弱可人。
這禮服是姜母特地找名家設計,一個月來連夜製作的,算是婆婆送給媳婦的見面禮。
雖然今天是幽蘭大喜的日子,但她的臉上並沒有化著嚇死人的濃妝,只薄薄地上了一層自然妝,看起來十分清雅。黑瀑般的披肩秀髮,仔細地盤成一個漂亮的髮髻,上頭除了幾個單顆珍珠髮飾以外,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
抬頭看看牆上的鐘,時針正好走到十二點的位置。這表示從晚宴結束之後,她已經枯坐兩個多小時了。她緩緩地站起身,決定卸下這一身行頭,不再等候那名顯然不願回房的新郎。
對著鏡子心不在焉地卸下臉上的彩妝,幽蘭心裡不住地問自己,到底為什麼同意這樁婚事?
明知這是一樁不會幸福的婚姻,因為新郎的心在另一個女人身上,而且還是個永遠也無法與之競爭的女人,因為「她」已經過世了。
就算如此,當他開口求婚時,幽蘭還是同意了。只因她的心已經淪陷,所以她在賭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她願意拿自己的終身幸福當作賭注,希望能換得他的一絲真心。
將最後一張沾滿妝彩的化妝棉丟進垃圾桶,卸完妝的她,擁有清爽細緻的麗顏。這張臉其實是不需要額外的人工妝飾的,那只會糟蹋她的天生麗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