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蔡小雀
想起這半個月來馬下停蹄的學習著陌生的異國文化與規矩,她突然好想哭。
自從到日本來,她連踏都沒有踏出這裡半步,就像只被關進金籠子裡的野麻雀,現在又要被迫剪翅、上色,極力改造成一隻高貴的金絲雀。
她想要回到原來的那個曾秋紅,自由自在,想到哪兒就到哪兒,愛暍咖啡就暍咖啡,隨便愛啃幾隻紐約辣雞翅,愛吃幾片美心巧克力都可以的曾秋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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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紅坐在屋後的鞦韆上,緩緩地搖動著鞦韆椅,看著自己的影子隨著前前後後搖搖蕩蕩的韻律擺動。
好像在飛一樣,好像影子是自由的,可以隨心所欲的飛翔。
可惜這只不過是她的幻想罷了。
突地,裙子口袋裡的手機響了起來。
「喂?」她有氣無力地接聽。
「小秋子,我是大頭哥啊。」一個憨厚又熱情的聲音響起。
她眼睛亮了起來,興奮地叫道:「大頭哥,你怎麼有空打給我?」
「聽說你現在在日本是吧?」大頭高興地道,「一切都好嗎?我要跟你說,麗蘋跟我的感情進展得很順利,我們想問你幾時回台北,要請你去吃紐約辣雞翅呢。」
「我要去、我要去……」她激動地歡呼完,這才發現自己身處在遙遠的異鄉,眼前湧起一片淚霧。
「伯母說你再半個月後就會回台北了,到時候我們就有時間聚聚了。」大頭爽朗地道。
「你跟麗蘋要等我喔,不可以偷偷跑去吃,這樣我會很傷心的。」她微帶鼻音的說。
「你怎麼了?聲音怪怪的,感冒了嗎?」
「沒有啦,只是有點花粉症。」她隨意掰了個理由搪塞過去,真摯地道:「祝你們幸福,要甜甜蜜蜜喔。」
「我們會的,呵呵,謝謝你……」大頭笑嘻嘻的,「想必你現在也很忙吧?一定每天都忙著逛東京看風景名勝,那我就不吵你了,改天再打給你,拜拜。」
「大頭哥……」她好想告訴他,她好孤單,最後還是強忍住。「好,拜拜。」
撳掉電話,她的眼眶更熱了。
她想家,想爸媽和姊妹們,還有她的同事和好朋友。
可是她也捨不得鶴爺爺,以及大宅裡每個真心關懷照顧她的人,當然,最重要的是她會想豐……
她的心像是分割成了兩半,東搖西擺、左右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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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到了她最害怕的星期六。
一大早,秋紅從他溫暖的懷裡逃走,跑回自己的臥房裡。
望著鏡子裡臉色蒼白,眼神恐懼的自己,她幾乎認不得了。
「我是熱情洋溢、勇往直前的曾秋紅啊!」她努力給自己加油打氣,「再怎麼樣的考驗都是小case,只要深呼吸,往前衝就對了,最多博君一笑,又不會被捉去砍頭。」
再怎麼說,她也是他心愛的未婚妻,若是情況不對,他也會跳出來保護她的。
就是這個信念支持著她還笑得出來,在織田豐換上了寬大青衣雪緞襯裡的和服後,她還有心情癡癡地看傻了眼。
換上和服的他,更帥了。
簡直是英氣颯颯,像是日本時代劇裡的劍客或是城主。
秋紅則是穿著嬌俏粉嫩的鵝黃底嫩綠繡花的和服,鬈髮梳夾成兩個俏麗的小髻,上頭再裝飾著粉紅色的櫻花髮簪,看起來就像是從畫裡走出來的嬌柔美人。
織田豐難掩眼中的驚艷與驕傲,「你真美。」
這句話相驅走了秋紅所有的惶惑不安和幽怨,她快樂地伸手抓住他,「你今天也好英俊。」
他想笑,不過還是輕輕地拿開她的手,正色道:「秋紅,在正式場合裡,這樣拉拉扯扯非常不好看,也代表著沒有良好的家教,明白嗎?」
她一怔,心口一痛——又來了。
什麼叫沒家教?他這樣不是存心嫌棄、瞧不起人嗎?
她花了好一番力氣才把受傷的怒火壓下,拚命告訴自己,他只是想要她變成行為舉止都合乎禮儀的妻子。
可是堆積在胸口的痛楚和委屈與失落感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明顯,她不知道能夠承受到幾時?
他走在前頭,優雅高傲得像一隻鳳凰,也像是帝王領袖,而她,被教導要跟隨在他腳後跟五步遠,低著頭,做出謙卑的小妻子模樣。
卑躬屈膝,就是這四個字。
可惡的古代日本風俗,可惡的自大狂、王八蛋,現在都二十一世紀了,還沙豬霸道成這樣……更可悲的是,她竟然全數照作了。
尊嚴和情感在內心強烈地拉扯著,在抵達茶會後,她被動地站在他身邊,被介紹給眾人,被迫一次又一次地鞠躬,臉上掛著制式化的笑。
秋紅完全不清楚自己在做什麼,直到主人正規正矩地將一杯杯綠茶釅出,參與的賓客一杯杯傳著接過。
等到傳到秋紅時,她陷入苦思的接過杯子,習慣性捧起來就喝——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瞪著她粗魯又破壞規矩的動作。
織田豐身軀一僵,英俊的臉龐因隱忍怒氣而顯得有些緊繃,他低低地、幾乎是有些咬牙地道:「秋紅,請注意你的儀態和動作。」
她猛地驚醒過來,呆呆地看著全場質疑與好奇和幸災樂禍的眼神,當然大部分都是來自那些性愛嫉妒又自視甚高的千金大小姐,她們眼裡寫著:你果然配不上豐公子!
她意識到自己的動作錯了的時候:心慌像只手緊緊掐住了她的心尖,她求助地望向他,一邊慌亂地想解釋,「對不起……我剛剛在發呆,所以……」
她這句話在這個隆重的場合裡更是大大地無禮又冒失,就連主人都忍不住皺起眉頭。
織田豐臉色一沉,急促低吼道:「快跟主人道歉。」
秋紅一驚,從來沒有看過他這麼生氣的表情,「我……」
「還不快道歉!」他不希望她因為一時錯誤的行為招致眾人的批評與藐視,乾脆伸手壓住她的後腦,將她整個上半身壓低下去伏地致歉。
體內繃緊的那一根弦驀地斷了!
她備感屈辱地雙手緊握成拳,猛地掙開他的力量抬起頭,直挺挺地站起身。
所有人都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驚住了,包括她的未婚夫。
織田豐眼中閃過一絲錯愕。
秋紅環顧全場,憤怒發亮的雙眸沒有放過每一個人,她刻意用中文大聲道:「這就是你們日本的文化禮儀嗎?如果不懂得以寬容心來接納一個極力想要學習你們文化卻難免會犯錯誤的人,那麼我很懷疑,這個號稱高貴的禮儀還能『高貴』到哪裡去?」
為了怕他們聽不懂,她還用英文重述了一次。
所有人都怔住了,有人臉上浮起一絲赧然困窘。
「還是各位追求的只是外表虛榮膚淺的高貴,卻忽略了人品的高貴才是人生要追求的境界?」她冷笑一聲,眸光落在織田豐的臉上,咬牙切齒道:「各位,很抱歉,我必須要先告退,因為看著你……們,我已經倒足了胃口!」
她抬頭挺胸,拂袖而去,眼角餘光連瞥都沒有再瞥他一眼。
織田豐整個人僵住,受到的撼動和打擊實在太巨大了,他不能思考也無法反應。
室內一片靜悄悄,每個人彷彿還震懾在剛剛那一刻裡。
「秋紅!」他倏地站起身,大步地追了出去。
老天,他對她做了什麼?
他當初喜歡的就是她清新熱情洋溢的模樣,一步步地失陷在她甜美燦爛的笑容中,也把自己心底那個理想妻子的條件遺忘。
可是回到了日本,他卻逼著她要改變,要變成他以前所設定的賢妻形象,忘了初初心動時,就是她有別於其他女人的那一抹清甜芬芳,還有一天天越發教他愛不釋手的親切奔放。
他這輩子都忘不了她剛剛看他的眼神,充滿著深深的失望和懊悔。
織田豐心如刀割,整個人恐慌了起來,大步奔向停在停車場的轎車時,他猛敲駕駛座的門。
「少爺?」司機按下車窗,愕然地看著他。
「有沒有看到少夫人?」他緊掐住車門邊的指節都泛白了。
「沒有哇,少夫人不是跟您在裡頭參加茶會嗎?」
「該死!」他一把拉開車門,迅速地鑽進去。「開車,回家。」
老天,但願他還來得及,來得及道歉,來得及解釋,也來得及留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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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織田豐衝進屋子裡時,櫻花桑告訴他,他爺爺已經親自送秋紅去機場了。
「可惡!」爺爺是唯恐天下不亂嗎?為什麼不幫他留住她?
「對了,少爺。」櫻花桑叫住又要往外衝的織田豐,一本正經地道:「老爺子把你的護照丟到後院的溫泉池子裡,他說他不會讓少夫人那麼輕易就原諒你的。」
織田豐怒吼一聲,「你們……落井下石!」
「少爺,我看了半個月,實在不能不說你這半個月的表現真壞。」櫻花桑皺起眉頭,不贊同地搖搖頭,「雖然我不知道今天發生什麼事了,少夫人回來的時候只是一直掉眼淚,什麼也沒有說就拎著行李要走。唉,少夫人是那麼用心的學習,想要盡快融入織田家的生活,可是你卻不時擺出嚴肅霸道的大男人姿態,讓她覺得自己怎麼做也達不到你的要求,也難怪她會傷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