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頁 文 / 楚薰
她抓住他的筷子:「好啦!我自己會吃。」她慢吞吞的坐到桌邊,看著桌上的精美酒菜,幽幽歎了口氣,舉箸不前。
「還不吃?」梵緒抱胸立在一旁,監督她吃飯。
「唉……」她舉著筷,在每盤菜翻了翻,有一搭沒一搭的挾菜,把飯攪拌成一團。
她實在沒啥胃口,畢竟久未進食了,覺得就算是九龍翅還是象鼻駝峰,也還是吃不下,本想等心情整理好了,才要動筷的,沒想到不過三天就破壞了。唉……除了煩悶還是陰鬱糾結,難過得找不到發洩的出口,痛得找不著倚靠的地方。
「那一天我很難過,我還記得所有皇弟皇妹,全跪在父皇的病榻前,肅穆凝重得可怕,從此支撐天下的君王就這樣消失了,但在我心裡卻覺得十分戒慎恐懼,以後不能期待誰會在身邊守護你,再也不能以為還有個慈愛的身影,為你擋住一切危難險阻,這真的很令人哀痛。」他突然沉聲說道。
她抬頭凝望著他,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問道:「……你娘呢?」
「她早在我兩歲時死了,我那時還不知道什麼是難過。」他揚衣而坐,平靜說道。
「你……為什麼突然跟我說這些?」她疑問,有點高興又有些不解。
「沒甚麼。只是想告訴你一件事,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與你為敵,我仍是會在你身邊。」他直望著她的眼,彷彿看出她心底深深的不安,看穿她心中的脆弱。
「……若是全天下的人皆要我死呢?」她問。
「我就要全天下人給你陪葬。」他冷冷答道。
她笑了,不知是為了啥,她微微笑道:「我可不想黃泉路上太擁擠呢。」
有點感動,有些哀傷,也有點……想哭?不可能的!她怎麼會想哭呢?連娘死的時候,她一滴淚也沒掉,差點以為自己早已遺忘什麼是鼻酸,什麼是心痛如絞的感覺。想不到,自十歲後未曾真正悲傷得想哭的她,竟再次感受到這陌生又熟悉的感覺,唉……她不該如此脆弱的,她應該要堅強點兒的。
「我也不想這麼做,希望不會有這一天……就要開始了,你知道吧?」他忽地改變話題。
「是啊。真是諷刺,我爹殺了我娘,而你要殺了我爹……真有趣得緊啊!」她扯扯嘴角,一抹似笑非笑,教人感到莫名恐懼。
他沒說話,只是倒了杯溫茶,擱在唇邊,探索著她眼裡的隱隱深沉。
「我也還未想到要如何處置他,或許你有什麼辦法,說來聽聽。」他輕啜了一口,似在閒聊般。
她輕笑道:「你肯放他一條生路嗎?或者……你希望我求你?」
「你知道的,只要你開口,我會試著扭轉他的死,如果你希望的話。」
她偏過頭,幽幽歎道:「我就是說不出口,我竟然毫無一點憐憫,或是一些些的傷心,養育之情在我心裡居然換不到一句哀求……我恨透了這樣的自己!」眼底絕然哀淒,長而卷的睫毛微微顫抖。
「不是你的錯!任誰是你,都不會做出完美的決定,絕不是你的錯!」他扶住她纖弱的肩,迫使她的臉正面看著他。
「為什麼我要接受上天的捉弄?為什麼我偏偏是斐進的女兒?又為什麼我會遇上你?讓我得面對這樣的難題?」更恨的卻是,她對這一切的命運,竟完全無能為力!她恨死了老天爺!更氣自己的無力……
他摟緊她顫抖的身子,安撫輕拍著她。感受到她的氣憤、絕望、痛苦及更多更多的委屈脆弱,她的堅強彷彿在一瞬間消失了。
像隔了一世紀這麼久。
他確定她的情緒已平復,才溫言道:「別想太多了,你現在不是一個人,還有我在你身邊,你過得幸福,你娘在天之靈才會安息。就從好好吃飯開始罷!」
捨不得離開他胸膛的溫暖,但她不得不放棄眷戀,他是天下人的,不是她獨有的。雖然早就有心裡準備了,她仍有些依戀,推開他的懷抱,無故的生起悶氣。
「我會吃的。」她垂著頭,悶悶應著。
「那麼……你好好休息,早點睡,別累著自己,我該走了。」明日的早朝可熱鬧了,所有的暗潮洶湧即將攤牌,也就是他獨攬大局之時,一切的勝負就可定了……
她默默的看著他轉身,知道他即將離開,一股酸楚忽然竄到她心間,她突然好想抱著被子痛哭一場。
她坐在床邊,抱著香枕,呆呆地看著他又轉回來的背影。
「又怎麼了?」他看出她的異樣。
她毅然決定任性一次。
「借我一樣東西行不行?」她抬頭,輕啟朱唇問著。
「什麼東西?」他疑惑。
她伸出纖蔥玉指,點了點他的胸膛。
「這裡。」
他微怔了一下,隨即笑道:「行!那麼何時歸還呢?」他也坐在床沿,與她對視。
「不還!一輩子都不還!」她撲摟住他厚實且溫暖的胸膛,賭氣說道。
他沒想到她柔軟的身子會撲在他懷裡,雖訝然卻又十分歡喜。他輕撫她綢緞般烏亮的髮絲,強自壓抑想吻她的衝動,感受她馨香的身子,絕佳柔軟的觸感,即使有衣物隔著,仍然能感覺她微熱的體溫。
她埋首在他的懷裡,不一會兒,突然抬起頭,凝望他俊逸的臉龐,然後,飛快地,用她冰涼的唇,貼住他的,像蜻蜓點水般舔了一下,又立刻埋進他胸懷。
小小聲又帶點害羞說道:「我……我愛你,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
他簡直是呆掉了,做夢也想不到她會主動吻他,還如此溫柔可愛;狂喜的是,她終於承認她愛的人是自己;又惱怒為何沒先吻她,反而被她搶先,千百種情緒在他心裡交錯,半晌說不出話來。
她眼眶再也關不住淚水,滴落一顆顆的珍珠,把梵緒的衣襟給弄濕了一片。
她知道自己像個孩子般大哭,實在很丟人,可是她此刻就是丟臉也不顧了,她就是想哭,而且是狠狠的哭!哭什麼呢?說真格的,其實她也不知道。
「別看我喔!我現在很醜。」她哽咽的說,然後把鼻涕眼淚全擦在他衣襟上。
「你不管什麼時候都一樣漂亮。」他愛憐的摸摸她的臻首。
「油嘴滑舌。」她破涕為笑啐道。
「可就是有人喜歡哪……」他輕笑。
她軟軟的靠在他身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打了個哈欠,懶懶說道:「好累喔……我要睡了……」她漸漸的合上雙眼,沉沉地睡去。
梵緒貪戀地凝望她的睡顏,也在恍惚中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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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議事殿
梵緒為了哈圖攻破撒克城之事,緊急召開軍事會議,分別命威親王縉齊與右大臣鄭溥各自率領二十萬步騎火器,迎擊察曼所率領十五萬大軍,所有省份皆警戒備戰,全力抵抗哈圖的入侵。
此時,一名太監進殿跪倒道:「啟稟皇上,有一名自稱參謀的人梁錚英求見三王爺,說有緊急軍情上報。」
梵緒看向縉齊,見他頷首便道:「宣他進來。」
只見一個身穿沾染飛沙的白衣男子,從容不迫地走進大殿,那張俊秀的面孔看起來有些疲態。
他跪下喊道:「微臣參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有何緊急軍情快快上報。」這男子有些面熟,總覺得在裡看過他,梁錚英?是了!他想起來了,就是四年前三元及第的才子梁錚英,當年梵緒也才見過他一次,後來縉齊便收他為軍師,在撒克城待了四年。
「回皇上,微臣死裡逃生,偷聽到敵軍要派刺客暗殺三王爺和鄭大人,趕緊奔回京城,通知王爺與鄭大人要小心提防。」梁錚英恭敬回道。
縉齊走近他問道:「你怎麼逃回來的?殷仲伯呢?他跟你一道回京,還是先回北殷王府?」
「殷將軍回北殷王府,他叫我見到王爺就把這封信交給您。」他說著說著便往袖中掏信,喃喃道:「咦?到哪兒去了?奇了?」
縉齊便上前一步,說道:「會不會掉在哪兒了?」
梁錚突然握了把匕首疾刺向縉齊腹部,這一下無聲無息,不知不覺,何況縉齊離他不過二寸,即使後避也躲不過,尚且誰會料到他忽施暗算。
緒齊搖搖晃晃後退幾步,指著他道:「你……你……為什麼……?」沒說完便仰天倒下。
梵緒怒喝道:「快把刺客拿下!」
殿內侍衛立刻把他團團包圍,殿外又湧進一群禁衛軍,劉尉逍搶先撲上,與他激鬥起來。一個拿短小的匕首,一個手持大刀,貼身比鬥自然是匕首佔了上風,梁錚英一點也不含糊,使出的一招一式,全是名門正派的劍法,有時輕忽飄然,有時沉穩重,身手相當俐落。劉尉逍雖使刀,卻也柔勁十足,刀法鋒芒四射,二人鬥了個旗鼓相當,周圍的侍衛連想搶進幫忙也無從幫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