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岑揚
「少爺。」管家老邁的身影緩緩走了過來,附在他耳邊說了些話。
邵敏驚訝地看見兒子表情由嚴肅轉而溫柔帶笑。
「讓她等。」
語方停,他人已站起身,向母親執禮往樓上走,不一會拿著公事包往車庫走。
一連串動作的身影終結在告知母親出門上班的禮貌。
望著兒子的背影,邵敏心頭沒來由澀疼。
突然之間她懂了,懂這幾年愈來愈深的寂寞是什麼。
是一個母親與孩子不親近的失落──她從來不知道有膝下承歡是什麼滋味,她的兒子甚至沒在她面前笑過。
是誰讓兒子有這抹流露出情感的微笑?那是她從未在兒子臉上看見過的表情?她以為兒子跟她如出一轍,冷靜自製、喜怒不形於色,倘若有一絲情緒也是為達某個目的,不得不的作戲。
然而,他的笑是那麼真心──
是她嗎?那張照片裡躺在樹蔭下午睡的女孩?影響他甚鉅如斯?
「李伯──」
「是,夫人。」
「在君霆成長的過程中我是不是忽略了什麼,也錯失了什麼?」
李伯抿抿蒼皺的唇,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曾經見君霆在這個家裡那樣笑過嗎?」
「這個……」李伯遲疑了。
他不敢說曾經見過。
他記得很清楚,那是在少爺十六歲生日當天,此刻站在門外的女孩像今天這樣來找少爺。
那時候的少爺笑得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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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前的雷君霆是個霸道的一言堂小鬼,八年後的他霸道指數有增無減,變成我行我素的臭男人。
總歸一句話──「雷君霆,八年過去你還是一樣惡劣!」
站在該名惡男地頭上、堂堂尚華集團總經理辦公室的陸雲儂纖指直向不由分說擄她上車、害她尖叫得像個瘋子,以為當年綁架的場面重演,自己又變成肉票的壞傢伙。
「你以為進入城堡的方法只有一種?誰規定車庫出入口只能有一個?」
「誰知道你會從人家背後冒出來,連招呼都不打就上演綁票記,惡作劇也罷,但是當著你公司那麼多人面前把我扛到這裡──很丟臉耶!」
「罵了一路不累嗎?喝口茶。」
喝──「不說還沒想到。」就近抽出面紙往兩片礙眼的唇擦,彷彿上頭沾了什麼髒東西。
看不順眼,想起那天他和褚真親吻的畫面就心火直冒。
雷君霆扣住她。「你做什麼?」
「口紅。」可惡可惡可惡!她記得褚真那天塗的是很漂亮的粉紅亮彩,看得她好礙眼啊!
「出門到現在為止我還沒有機會吻誰。」
「你什麼時候跟褚真交往了?」
「你不認為自己質問得沒有道理?我跟你什麼都不是。」
「我──」
「嗯?」收回雙手環胸,黑眸審慎端視睽違八年的人。
照片和真人畢竟有差距,這幾年徵信社送來的照片和資料再怎麼詳細也比不上真人站在面前,可見可觸可交談。
從小就知道自己要什麼並且會以最迅速的方式得到,唯獨對她,他付出超乎原先計畫的時間。
對她的感情有深到讓他花八年的時間什麼都不做地等待?他自問。
然擺在眼前的事實是他的確等待了八年,心裡無法裝下其他人。
他說得對,但是──「在茶館那天我都看見了,你跟褚真──」不說了,繼續擦。
粉紅色的唇彩!可惡,怎麼會擦不掉?明明都這麼用力擦了,還是留在他唇上、在自己眼裡,可惡可惡!
近乎無理取鬧的舉動再度被制在一隻大掌中,唇瓣傳來的刺痛感令雷君霆不悅。「再這樣我真的會生氣。」
「氣啊,氣死你最好!我快被你氣死了。」這是他欠她的。「小時候不可愛,長大以後也不可愛,你一直都不可愛!」
歎口氣,把她收進懷裡。「男人要可愛做什麼?別哭,在我的記憶中你什麼表情都有,就是沒有哭臉,我不習慣。」
「不習慣就別看,沒人要你看。」丟臉啊!在他面前掉眼淚還不知不覺。
「你在意我跟褚真的關係?」
「你已經說要娶依依就不該招惹別的女人,這樣對依依不公平。」
「你掉淚是為這個原因?」
「……對。」
「說謊。」
掌下的腰背聞言一僵──他說對了不是?
「才沒有。」
死鴨子嘴硬。「又說謊。」
「你放開我……」越發收緊的力道讓她說不下去。
她幾乎不曾像此刻這麼乖順留在他懷裡。
雷君霆輕歎一聲,左掌輕撫髮絲。「你頭髮留長了。」接著滑至腰身。「變得更瘦了。」右掌貼上左頰,拇指來回撫摸顯眼的傷痕。「八年了。」
背脊突地竄上一陣電麻的戰慄,陸雲儂下意識正想躲開,對方已經先一步放開她。
還不是時候。「擦乾眼淚說明你的來意。」雷君霆指尖輕叩表面。「再四分鐘就九點,上班時間不談私事。」
忽冷忽熱的態度讓陸雲儂好不適應。「我以為我們是朋友。」
「你畢業之後不吭一聲離開台灣就是正確的待友之道?」
「你生氣,所以這幾天一直在躲我?」她找了他六天,不是開會就是出外洽公,再怎麼遲鈍也該感覺到了。
「可以這麼說。還有兩分半鐘。」
「你真的要娶依依?你應該知道她心裡有別人。」
「無妨,結婚只是為了堵住長輩逼婚的麻煩,婚後依然可以各過各的生活、各有各的情人。」
「你真的這麼想?」
「婚姻的模式因人而異,我的父母就是如此,沒什麼好奇怪。」掬起她一撮髮絲把玩。「你的頭髮有點乾燥,應該注意保濕。」
一掌拍開他。「你是個爛男人。」
因眷戀而柔和的眼神沉黑凝冷。「我在你眼裡本就不是好人。我姓雷,光是這點就足以讓你把我列入見錢眼開、利慾薰心的壞人黑名單中不是?」
陸雲儂看了他平淡的表情好一會。
「我以前在你面前毫不掩飾地批評你家人的言論傷害到你對不對?」
「九點整,不送。」他坐在辦公桌後,埋首案牘。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讓我知道?」她是不是如姊姊說的,太遲鈍了?
一股腦兒的正義感在不知不覺中變成想說就說,不分人事時地物的任性恣為,滿足了自以為是的正義感卻沒有幫到任何人。
說不定在這不經意間,不但沒幫到人,還傷了對方。
「雷君霆──」
他停筆,抬頭。「你要我請警衛來嗎?」
「我走,我走就是了。」
「不送。」
半天不聞開門離去聲。
「你還不走?」
「雷君霆──別叫人!」她趕忙阻止他按通話鍵的動作。「我只是想說我很抱歉,如果我以前幽曰讓你難受的話,我向你道歉,我不應該沒有顧慮到你的心情就胡亂批評你的家人,但是──」
「又怎麼?」
深吸一口氣:「我還是不贊成依依嫁給你!CASEBYCASE,我欠你的我會還你,依依的事我管定了!婚姻是兩人相愛的證明,不應該成為你杜絕逼婚困擾的工具,依依心裡有人,那個人是我大哥,我絕對絕對不會讓你拆散他們!」
宣戰完畢,開門走人。
只剩雷君霆的辦公室好半天沒有聲音,直到另一頭的內門打開。
昨晚熬夜辦公索性借雷君霆的休息室一睡的夏依走了出來。
「剛才是雲儂的聲音?」
「嗯。」雷君霆玩著筆,在手上轉過一圈又一圈。
「重逢後感想如何?」
「還是老樣子,但敏銳了一點。」
「一樣勢在必得?」
「當然。」躺進椅背,放鬆地伸伸懶腰。「一切按計畫進行。」
「為什麼要把事情弄得這麼複雜?」這是她無法瞭解的。「面對面明白告訴她,省去無謂的猜測盤算,這比你攻於心計的追求要簡單得多。」
「我不擅於言語,也不認為感情用說的就可以表達,坐而言不如起而行,與其用過多的社交辭令裝飾,不如實際表現。」
「你的表現法迂迴難懂。」她必須老實說:「倘若你一開始就直來直往,或許不必花這八年的時間等待。」
「沒有成真的事難以預料結果,在我看來這八年值得,我心無旁騖在尚華立穩根基,她術有專攻找到自己想做的事,各有斬獲。」
剎那間,她明白了。「你遲遲沒有動作是為了讓她有自由發展的空間?」
「過去我操之過急的結果是她不告而別,同樣的錯誤我不會再犯,這份耐心是跟夏姐學的。」
夏依澀然苦笑:「馬拉松式的愛情很累人。什麼環境造就什麼樣的人,你跟我都不是擅長把內心感受說明白的類型,擁有與人談判的能力,卻沒有表明心跡的本事。」
「這並沒有什麼不好,庭訓教會我人並不完美,有缺點無妨,但要知道在哪裡,如何讓它不至於闖禍。一種米養百種人,抱怨自己環境的人其實只是不肯面對現實的小鬼。與其花時間抱怨,不如學會適應,進而扭轉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