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岑揚
哈──呼。「除了開學典禮跟今天畢業典禮,我還沒見校長在學校走動過哩。」陸雲儂悄聲對坐在左手邊的人說:「什麼叫睜眼說瞎話,看他就知道了。」
「噤聲。」壓她的頭靠在肩窩。「想睡就睡,別多話。」
磨蹭地調整一個舒服的姿勢,陸雲儂根本不在乎四周投來的訝異目光。
反正流言纏身,畢業之即再添一樁也算功德。
而之所以會有這麼多連自己都不知道的傳聞事件,還得拜身邊的人所賜。
死雷君霆,原來什麼黑道出身啦、她是他的人啦……這類的謠言都是在他的許可下被當成新聞在放、八卦在傳,氣人啊!
「你幹嘛不坐在台上讓畢業生瞻仰兩年來為學生喉舌勞苦功高的學生會長?這樣我們也不用坐在台下讓禿頭校長帶頭唸經,荼毒無辜學子。」
「我三月份就已經卸任,由二年級的人接手。」
「是啊,把會長的位子丟給依依,也不問她願不願意。」
「這是必要的。」他離校意味夏依失去靠山,如果手上沒武器,恐會被聖羅狗眼看人低的惡意吞沒。「這對夏姐比較好。」
這傢伙就是不肯多作說明。「幸好我夠聰明,知道你這麼做是為了保護她。有時候該說的話一定要說,否則一不小心就會遭人誤解,那可就糟了。」
「嗯。」漫不經心的虛應。
「時間真的過得好快,三年就這麼『咻』地一聲過去了。」高中時期在打打鬧鬧、流言蜇語下流逝,有點感傷。「我這三年做了什麼?在高中生涯中留下什麼可供日後追憶?」
「很多,足以讓你榮登雞婆之王的寶座。安靜睡你的覺。」
「回想這三年──」怪,每個印象深刻的片段裡好像都有他。「你一直在我身邊,哈呼……」
「廢話。」除了他,還會有誰?
昏昏欲睡的腦袋不適合思考太過深入的問題,也就不想這其中更深一層的原由。
他的肩窩很舒服,不像以前──「你比起三年前長高好多。以前只能靠在你的肩骨,又硬又不舒服;現在!你多高?一百七十六──」
「一百七十八,我比你高七公分。」這三年,她只長進了一公分。
「好厲害,才十六歲就一百七十八。不過再怎麼長都要適可而止,太高不好,萬一天塌下來,第一個砸到的就是你。」
「你要表達關切,請用正常的語言,不要說瘋話。」
「一點幽默感都沒有,小心上了大學交不到女朋友。」
「我已經有了。」
精神倏地一震。「誰?」哪個人這麼倒楣?
「你以為我去年對你說的是愚人節笑話?」
瞌睡蟲全被他帶殺蟲威力的言論清光。「你是說──」
「要我重複?」
「不不!你、你確定?」多久以前?半年多了吧?話如果不是現在他提醒的話,她連想都想不起來。
搞半天,這傢伙是玩真的?
「再兩年。」
「什麼?」
「等我十八歲,就娶你。」
「等你──」頭顱離開舒服的靠墊。「等等,那時候我都二十一了。」
「不老。」
是不老,但重點不在道。
重點是──「我有說要嫁你嗎?」她好歹也是當事人之一,總要問問她的意見吧?「你是存心整我啊!又搞這一套,一點都不好玩。」
「沒人說是在玩。」自始至終,不認真的只有她。「你答應過我。」
「我沒答應過你。」她敢發誓。
「小聲點。」瞄了眼台上,校長責備的老眼已經注意到這邊。「你想在畢業典禮上成為主角嗎?」
她乖乖壓低聲:「我不會因為臉上有傷而自卑,這點你應該看得出來。」
「我知道。」倘若臉上再多一道傷可以救一個人,她會義無反顧,這點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所以,你不必再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你年輕又聰明,長得也好看──」
「謝謝。」原來在她心中,他的評價還算不錯。
「不要打斷我,總歸一句話,不要擅斷自己的未來──還有我的。」
「那麼我也找不到理由拒絕與夏姐的婚約、放她自由了。」
「你──威脅我?」她竟然被十六歲的小鬼威脅?
陸雲儂不敢置信瞪著他,驚訝地發現眼前這張少年的臉竟有著與成熟男人無異的表情。
有相差十歲及八歲的大哥二哥可供比較,她不會看錯。
他是認真的。錯愕的腦袋不得不接受這樣的事實。
然而,只因為對她有份責任所以決定以身相許,娶她了事?
如果當年在她臉上沒有留下傷痕呢?
他會娶夏依對吧?照原來家人安排的劇本走。
無關感情存否,對於婚姻,他八成只是抱持「嫁娶是人生必經的路程,早晚都要走上一遭,娶誰其實並沒什麼差別」的想法。
這份揣測不知為何,竟讓她覺得苦悶。
冗長的演講透過麥克風擊打她的耳膜,卻只有模糊不明的嗡嗡聲波,比不上雷君霆突如其來的親吻。
「你──」嚇醒神,比起忿怒,陸雲儂有的是更多的訝異。
「噓,別吵到其他人。」
他的舉動才更引人注意!她氣極了,對於四周投來的目光一一狠瞪回敬。
最後回到始作俑者身上。「你竟然在這裡,用這種方式親我?那是、那是我的初吻哩!」可惡透頂的死小鬼!「你這小鬼──」
「別把我當小鬼看待。」雷君霆一臉嚴肅。「我說過,時間到了就會來向你討。」
「只隔半年算哪門子的時間到?」她又氣又羞。
「這是畢業禮物。」俯耳低語的嗓音透著笑:「兩年,我只給你兩年的時間準備。」
結果──
她逃了,逃離台北、逃離台灣,逃離熟悉的環境。
一逃,就是八年。
第八章
「什麼?哇啊──」
碰碰!磅──乒乒乓乓……
「雲儂?」電話線那頭傳來關切。「你那邊發生什麼事?」
「沒……」哎喲喂呀──「三更半夜接到你的電話,一劈頭就是你要結婚的消息,害我不得不用滾下床、撞到床頭櫃、踢到床角來表示我的錯愕,好痛!依依,想越洋謀殺也別玩這一招。」
「還好嗎?」
「頭上腫了個包,沒事。」嘶,好痛!「把話說清楚,你說你要結婚?」
「嗯。」
「新郎是──」
那頭輕輕歎息:「除了君霆,還有誰?」
一股氣自丹田提升,趕走剩餘的惺忪。「雷君霆?他真把你當成童養媳、某大姐,硬要娶你?」
混蛋!當年信誓旦旦說要娶她,還一副「非娶不可」的氣勢。
嘖,騙人嘛!
放羊的小孩,還好那時她沒當真。
「他事先徵詢過我的意見,我答應了。」
「什──你答應?等等,讓我先想一想,你跟──」
「結束了,就當是過去式。我覺得很累,總是一頭熱的感情沒有意義,還會帶給對方負擔,我早就應該看開,所幸現在還不遲。」
「所以答應嫁給他?」不會吧?「依依,這是你的終身大事,你不能因為最愛的飯店今日公休就改去自己並不怎麼喜歡的飯店勉強住下。」
「君霆算得上五星級。」
還有心情跟她扯淡。「幾顆星不是重點,重點是你愛不愛他。」
「也許──」彼端的遲疑像在思考接下來的話語:「撇開男女感情不論,像家人一樣的相處才能長久,我跟君霆已經一同生活十幾年,今後就照同樣的模式過下去也未嘗不可;你知道的,君霆現在是台灣炙手可熱的黃金單身漢。」
「是啊是啊,金童轉世、投資天才,台灣的華倫.巴菲特。」頭肩合作夾住話筒以便鼓掌。「好了不起啊。」
嘲諷的掌聲讓夏依發笑:「你人在法國,對台灣的消息還是很靈通。」
「還好啦!」只是會特別注意而已。
這不是為他哦,絕對不是。
試探的詢問在敷衍的虛應後提起:「你在乎他娶我?」
「哎喲!」
「雲儂?」又滾下床了?夏依猜測。
「沒、沒事。」她的屁股啊……「我、我理他啊!我關心的是你,你不能嫁一個你不愛的人。」
「無妨,君霆對我有恩,而且遣事早在十幾年前就已定下,結或不結端看君霆的意思;現在他決定結婚,我就結婚。」
「你什麼時候開始相信宿命?雷君霆不能這麼霸道,你有你的人生。」她堅決反對。
「別光為我想。」夏依先不著痕跡為她戴上高帽,再婉轉說明雷君霆的處境。「站在君霆的立場想想,黃金單身漢的稱號讓他成為社交圈諸千金、商業大老垂涎的獵物,提議聯姻者眾,不堪其擾。」
「結婚讓女人跌價卻會使男人升值,你懂不懂?愈有挑戰性愈讓人覬覦,這年頭離婚跟喝水一樣容易,就算他不再單身,也不代表能終結來自四方的垂涎,他的魅力不會因為結婚而減損好嗎!」
「你對他的評價很高。」
「誰啊!」心虛否認:「那是他自己長得一臉桃花,我只是點出事實。不行,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把自己埋進沒有愛情基礎的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