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頁 文 / 於晴
他慢慢合上眼。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好慶幸……你怎麼這麼冷?」她這才發現他的異樣,連忙落地,瞧著他異樣紅的雙頰。
「我沒事……只是有點沒力。」
小手撫上他的額面。
他滿足地輕歎:「你真暖,我有點想睡了。」
「阿永,你受風寒了……啊啊啊……」見他有點站不穩,原要傾向她,但似乎憶及她不太喜歡男人接近,便硬撐著自己倒向地。
這混蛋!她惱,連忙發揮潛藏的力氣拉回他沉重的身軀,緩緩一塊跌坐在冰涼的雪地上。
「你又不是別的男人!」她氣叫,拉下斗篷蓋在他的身上。她沒有想到他怕冷怕到這種地步,還死不肯承認……可是,真的很好笑啊。
「姑娘,你沒事吧?」
她抬起頭,嚇了一跳,瞧見有中年漢子好心地在問她。
這些年來有西門永陪伴在旁,她習慣了他,卻依然對其他男子有所排斥跟不願接近的心理。
她低頭看看西門永,鼓起勇氣,不讓聲音顫抖地說:「可否請您幫我雇輛馬車來?我跟我……我相公要回『來升客棧』。」
「那有什麼問題呢,我去去就回,順便幫你請個大夫過去。」
「謝……謝謝。」
等那中年人離開之後,她連忙將掌心窩住他的臉頰,讓他不這麼冷——這人,連昏倒的模樣也真是好看啊。
「我有沒有告訴你,我好慶幸我遇見了你,好慶幸我被迫救了你,好慶幸這一輩子我們有緣分……」她回頭看了那被銀雪覆蓋的空地,看起來是那麼地純淨潔白。她慢慢轉回他的臉上,然後綻出頑皮的笑意。「你昏倒了呢,本來,我還想說,現在你要想回南京住下,我一定奉陪,雖然……我還是有些害怕,但我會努力的。你明白我話中的意思嗎?好可惜啊……算不算是咱們有緣有分的時機還不到呢?」
這種惡劣的頑皮,是被他潛移默化,還是本就她性子裡的一部分呢?
馬車來了,那好心的中年漢子幫她扛西門永上馬車。
直到馬車離去,她不曾再回頭。
銀白色的空地離她愈來愈遠……愈來愈遠……終至消失。
3果子時機成熟了
一覺醒來,就瞧見床邊有人,她嚇了一跳,定睛一看,是個小女孩。
這女孩差不多五、六歲,很眼熟,正衝著她笑。
「爹在哪裡?」
「爹?」
「勇娥找不著爹,一起床,他就不見了。」
永兒?
西門永?
原來,她又作起光怪陸離的夢來了,這一回她夢見的是西門永小時候,只是——好像不小心把性別搞錯了。
「爹呢?」小西門永追問。
西門永曾提過他親生的爹因賭而被人打死,後來才由西門老爺收養,他對親爹的印象並不深刻。她微微一笑,起身拉起小西門永軟軟的小手,道:「你爹一定出門了,我陪你去找。」好可愛的小孩啊,連西門永小時候的頭髮也是這麼地美……偷偷抱了下小小西門永軟軟的身子,臉熱地牽她走出門。
門外,有個背影蹲在牆角,看起來很……猥瑣。這些年來,雖與西門永走遍大江南北,但那不表示她可以忍受其他男子的接近。
她正要大聲叫人,忽然小小西門永喊道:「爹!」
那背影轉過身,正是成年後的西門永。
她呆了呆,眼睜睜瞧著小小西門永撞進那西門永的懷裡。
「女兒,快來選娘。」
「娘?」
「你瞧!」他咧嘴指著牆上的洞,對著小女孩道:「洞外頭是不是有很多個娘讓你選?」
在一旁的寧願暗暗受驚,見他父女倆競相往小洞瞧去。她悄悄走到牆旁,往牆外偷瞄,好幾位年輕貌美的「娘親」果然排排站,任他選擇。
他……他不是說要等她的嗎?
還是,他已經放棄了?
「阿永……」叫了幾聲,西門永才心不甘情願地回頭。「你……你的小孩真是可愛,她幾歲啦?」吞嚥好困難啊,甚至,連說出來的話都那麼地痛苦。
「她七歲啦。」他沒好氣地說。
七歲?那就是他成親七年了?這是怎麼回事?他不是說過要等她的嗎?不是說過要等多久都願意的嗎?他說,要陪著她走過每一片土地,讓她不虛此生的啊!
心臟緊縮,疼痛得好難受,讓她一時之間喘不過氣來,渾身發熱發冷。
「我陪著你夠久了,你知道我陪著你走遍我所走過的路,已經走了多少個日子嗎?」
「不……我沒記著……」她的確記不清楚了。只知道四季與他為伴,她很安心也很常樂。
常樂嗎?她從未想過這兩個字可以用在她的身上。
「十四年了!我陪著你十四年了,你知道這十四年來我都用什麼樣的眼光在追隨你嗎?你有注意過嗎?有為我設想過嗎?」
她愣了愣,對上他那雙好會說話的眼睛……這雙眼充滿了情慾與溫柔,針對她的。
她還記得,一開始她發現他用這樣的眼神在注視著她時,出於本能的,她聯想到不堪的回憶,將那樣的眼神視作淫邪齪齷,她故意避開……他發現了嗎?所以特意收斂起這樣的眼神,不讓她感到任何的害怕……
如今,再一次正視他的眼,不再覺得令人作惡,是她以前從來沒有發現過,還是以往被自己的心魔給誤導了?
「你來。」他咧嘴笑,拉過她的身子,讓她得以偷窺到小洞外的女子們。「你幫我瞧瞧,哪個姑娘最適合我?」
「等等……」
「再等不去,我就是老頭子了,既然你無心,就讓咱們當一輩子的哥兒們吧!你已經是最瞭解我的人了,當知己,夠格了。」
不不,她不要當哥兒們啊、她不想當哥兒們啊,她不要啊!
她要的是——要的是——
「誰適合呢……」西門永喃喃著。
「我!」她厚顏脫口而出。
「什麼?」西門永很無辜地看著她。「你要毛遂自薦?來不及了吧!我已經放棄你了,要怪就怪你太晚了——」
「不晚!不晚!」眼角瞄到那可愛的小女孩,連忙將她攬進懷裡抱得緊緊地。「我當她的娘,她的娘是我!」
「當娘啊……」西門永跩跩地,用鼻孔看著她。「你錯過最佳時候,來不及啦。」
她又急又怒,緊抱著小女孩不放,身後的牆忽然傳出一陣騷動,她直覺回頭一看,瞧見那牆壁竟在崩裂,好幾個姑娘正破牆濟來,好像西門永是什麼百年難得一見的寶物似的。
她內心懊惱且酸,又見西門永咧嘴笑著,她正要說話,懷裡的小女孩仰起臉,天真地問道:「娘,你失去記憶了嗎?你忘了你是勇娥的娘嗎?」
她呆了。
然後好幾雙玉足狠狠地踩過她的身體,奔向西門永——
渾身上下被踩到像肉餅一樣,痛得要命……不過讓她痛醒的,不是身子上的疼痛,而是內心的酸痛。
當她張開眼時,發現自己正躺在陌生的床上,著實呆了片刻——
身邊的黑髮搔得她鼻頭好癢。她不記得她的髮色這麼充滿光澤,內心微驚卻不害怕,她緩緩轉過臉,瞧見一張眼熟到七年來天天見到的臉龐。
這臉龐離她好近,讓她一時看呆。不是沒有見過他睡著的樣子,但從來不曾這麼近過,棉被下的藕臂欲動,卻赫然發覺有物體壓在她的身上。
倏地,她的心一顫,緩緩將視線下移,瞧見他半個身子露在棉被上,而半身藏在被裡抱住她。
她目不轉睛地注視他疲累的臉龐好久,想起她的怪夢,想起夢裡的百般後悔——
悄悄地,她微微仰起下巴,涼唇輕輕擦過他的唇,然後唇瓣發熱。
此時此刻,她的眼神像不像他平日偷偷注視她的眼神?
「阿永……」她滿足地喃著他的名字,原意只是要小心翼翼地收到心裡,不料他忽然張開眼,瞪著她。
她一僵。
「你醒了……」他喜道,隨即看見她僵硬的身子、泛紅的眼眶,立刻發現目前的處境,連忙滾下床。
「你知道你病了嗎?今兒個早上我過來叫你,你直沒應聲,我一進來就見你昏迷不醒。大夫說你是受了風寒,吃上幾帖藥就沒事,可我瞧你一直發冷……所以……所以……」
「所以幫我取暖嗎?」
「是啊,我是個粗人,就只會想到這種方法,我原想等你不冷了就下床,沒想到我自個兒也睡著了,你可別誤會啊!」
「我沒誤會。」
他聞言,鬆了口氣,笑道:「沒誤會就好,想不想喝口水?」見她點頭,連忙倒了杯水,扶她起床。
「八成是昨晚你忘了關窗,才會受了風寒。」
她小口小口喝著水,眼角覷到他關注的眼神。
「喝完水,我再去請大夫過來瞧瞧。」
「阿永……」
「嗯?」
「你有沒有想過……若你將來生了孩子,要怎麼取名呢?」
他微微笑著,以為這是平常天南地北的聊話,他倆常這樣做的。
「我想過,若是男孩,就叫西門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