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於晴
沈小鵬轉過臉,詭異地看他,答道:「她出去了。」
「出去?」莫遙生聞言大驚失色,要爬起身來卻發現身上傷痕纍纍。他暗暗抽氣,撐著身子狼狽地走向門。「是那胖子將她抓走的?」
「不,是她自個兒出去的。」沈小鵬雖不甘願,但也實話實說:「就算你被打得昏迷不醒,你仍死也不放手,害得那胖子想碰她都不成,只得將你們一塊關進來。是我跟她費盡力氣才讓你放手的。」
「那她怎會不在?」
「你放心,是別的人帶她出去的,她說那人不會害她,她只是要出去為大家弄點吃的,很快就會回來。」
「弄吃的?」她當她是這裡的大廚,得餵飽山寨裡的所有人嗎?
沈小鵬彷彿看穿他眼裡的難以置信,輕聲笑道:「我當你跟她很熟呢,原來你不知她挑食得很。你以為她這麼好心幫人做飯嗎?是這裡的伙食難吃得讓她想哭吧。」
莫遙生聽出他的語氣有些得意,心裡頗為奇怪,但他無暇細想,只微怒道:「就為了吃,她冒著危險出去?」他的記憶中,非君並非貪嘴挑食之人。
沈小鵬心裡贊同他的看法,嘴裡卻道:「你當你是誰,管得著她嗎?」
「我與她的關係密不可分,她是我的……」忽地住了口,及時發現這小鬼是在套他與沈非君的關係。
為什麼?他的眼角瞄到角落裡垂首微抖的姑娘,再往沈小鵬看去。
這小鬼有他自己的娘,怎麼對非君百般注意?
沈小鵬見他不再答,直問:「你的什麼?」
「自是我極為親密之人。」
親密?沈小鵬腦袋瓜頂差點冒煙了。要論起親密,這姓莫的豈會有他跟他娘一樣的親密!
但,這莫遙生顯然與他娘十分熟識,感情也必定不淺,否則不會為了救他娘,冒險入寨,還為她挨盡拳頭——
「你跟她……是極好的朋友?」這倒有可能。常聽余叔叔說,江湖上多有生死論交之輩,非關男女之情的,他雖不知他娘在天水莊之前的事情,但他娘卻懂一點功夫,應有走過江湖才對。
「朋友二字豈能形容我與她的關係?」
沈小鵬瞇起眼,語氣微惱道:「你看起來比她還年輕,難道是……她的親弟弟?」他的舅舅?
「誰說我是她弟弟了!」
「不是弟弟,莫非是她那個駐顏有術的師父?不,那可不怎麼像。你的武功一定不好,才會用這種肥羊法子混進山寨救人……」說到最後已是自言自語了。
莫遙生聽他彷彿連沈非君的師父都熟,他心裡訝異無比,正要脫口詳問這小鬼為何對沈非君如此感興趣,忽見沈小鵬雙目一亮。
「回來了!」
沈小鵬跳下凳子,奔到門口,門外一陣解開鐵鏈的聲音,莫遙生忍著全身的疼痛走到門前。
門一開,沈非君楞了下,隨即喜道:「你總算清醒了!正好,我煮了點粥,先填點肚子……小鵬,當然也有你的份。」
沈小鵬看她沒受任何傷害,將她小心拉進屋內,對著跟在他娘身後的年輕小伙子喊道:「你的責任了了,沒你的事了!你可以回去了!」隨即用力將門關上。
「他是誰?」莫遙生見那人一臉癡相,心裡暗感不妙。
「自然是這小山寨裡的人。」沈小鵬沒好氣地說道:「看他一瞼垂涎,就知道又被……」差點喊出娘來,及時想起娘的叮嚀,改口:「就知道又被你的手藝給騙了,他一定在期待明天你會煮什麼吧?根本不知你只會煮這麼一道肉粥而已,其它的,連我也吃不下口。」
「小鵬,你這樣說,我好傷心哪,人家當初學,也是為了你嘛。」
沈小鵬知她說的是實情。自己很小的時候的確因病而食不下嚥,他娘親為了開他胃口,在廚房裡學了很久很久,才學了這麼一道容易下嚥的肉粥,害得他就算吃不下也得硬逼著自己吞下口。
當下他只是哼了一聲,幫著忙把肉粥鍋子拿到桌上,瞧見莫遙生目光一直不曾移開過他娘親。他忍不住喊了一聲:「你老瞧著她,就能飽肚子嗎?說要救人、要救人的,被揍了個半死,也不見你有什麼良方!」
「小鵬!」
莫遙生點點頭,雙眸仍是瞧著沈非君,冷聲說道:「你說得倒是。既然找著非君,你也找到你娘,就該是動手的時候了。」
沈非君聞言,全身一顫,差點抖落了遞給他的粥碗。
「你……你知道小鵬他……他是來找娘的?」
莫遙生連忙穩住她的手,奇怪道:「他不是來找娘的,冒死跟著我來做什麼?非君,你的手怎麼這麼冷?」
他知道了?他知道了!為何他已經知道,卻沒有感到驚訝?是誰告訴他的?小鵬?連小鵬都不知啊!還是鳴祥?不,鳴祥也以為她的丈夫早死了……
沈非君腦袋一片混亂,直到沈小鵬的聲音不悅響起:「喝粥就喝粥,吃什麼豆腐!快放開你的手啦!」
莫遙生見沈非君要抽手,他皺起眉:「那小鬼跟你是什麼關係?由得你這樣疼他!」
「呃……」
「我跟她的關係極為親密,這世上絕再無有第二人!」沈小鵬哼聲說道。
這小鬼對他分明有敵意,因為非君?
莫遙生雖是一頭霧水,但很明白自已的心意。自他得知非君未死之後,心境之變化,連自己都很吃驚,彷彿從地獄之中復生,過去的十年就像是一場惡夢,離他愈來愈遠,他已經滿足到不想問她為何不回來找他、不想知道她十年間發生了什麼事,他只要確定她還活著,確定他的未來裡,非君會活著霸佔住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一席之地,那對他來說,才是眼下最重要的。
但,他總覺得她有事在瞞他,而且是一件連他都會感到震驚的事。
只要她不離開他,她不說,他不會主動去問,只是他老是捉摸不定她的心態,讓他時時刻刻都恐懼她再度消失。
她對他,總是若即若離?為什麼?
因為她有難言之隱?
還是,因為她……對他的情意已不如往昔?
說是立刻否決了後者,不如說他連想都不敢想。見她跟那叫小鵬的孩子送粥給角落裡的姑娘喝,他隱約感覺到往日剛強的非君多了幾分柔情、幾分心軟,與他這十年來的變化自是完全不同……
十年來,他瞭解到金錢除了換不回非君的命外,是無所不能的,而要得到一樣東西,除了金錢外,手段更要無所不用其極,就算是踩著旁人的命,他也不再覺得有何不對。
是啊,他怎麼忘了?這十年來,金錢與手段,正是他擅用的。
又見沈非君寵溺地抹去沈小鵬嘴角的渣,他突然覺得這小鬼看起來極為清秀,長大之後必是貌俊青年……明知自己心頭的想法很可笑,但自己不正是十五歲之時遇上非君,進而彼此相戀的嗎?
這小鬼再個五年,非君也不過三十左右吧?
他心裡氣惱,故意往後狼狽地退了幾步,撞上木牆。
沈非君立刻轉身,瞧見他虛弱地垂著身子,驚喘了一聲,趕緊奔過來扶住他。
「你怎麼啦?」剛才不是瞧見他還好好的?
「我……好像有點頭疼……不過不礙事的,你去照顧他們吧。」他勉強擠出一個可憐兮兮的笑容,果然見她馬上面露憐惜。
「你被打得這麼慘,自然會不舒服,是我輕忽了。」她扶著他走到桌前坐下。
莫遙生原要抗議自己沒那麼不經打,但見她主動親近,他豈會蠢到放棄這機會?對著瞇眼望自己的沈小鵬冷冷一笑後,他無力地抹去自己額上的汗。
「我想我休息一陣就好……」他將桌上肉粥推向她,輕聲說道:「我吃不下,你多吃點吧。」
「那可怎麼行?」沈非君不以為然,端起碗來。「你多少要吃點,來,我餵你,等吃完了,你休息,我來保護你們。」
一個男人要女人保護是有點丟臉,莫遙生心裡苦笑,但卻有些甜蜜地吃下她一口一口喂的稀粥,只盼時間停在這一刻。
他的視線落在她的臉上。其實她的變化不大,聲音未變、臉也未變,最多只是隨著年紀,變得比較成熟。所以在大雲樓上,一聽魂牽夢縈的聲音響起,哪怕是在多不合理的地方,他仍認得出來;甚至,他敢說,就算他半聾了、就算她只說了一個字,只要他聽見了,他絕對不會忘了藏在心底十年的聲音。
「你一點也沒變。」他喃喃道。
沈非君微微一笑:「我變老了。」
「我不也老了嗎?」他的非君何時會計較這些了?
「我倆隨處一站,任誰也會說咱們像姐弟。」
「以前,你並不介意的。」
「十幾歲的時候哪會想這麼多?以為自己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去完成想做的事,結果一生中最美麗的時刻卻像一場惡夢,到頭來,見到鏡中的自己已有老態,而當年想做的事一件也沒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