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非君莫屬

第8頁 文 / 於晴

    她在這一雙黑眼裡瞧見了既熟悉又陌生的情意,那樣的情意像繡線,曾經在她心中的那塊布圖繡上了密密麻麻的深情,連個縫兒也找不著;現在那塊布早舊了、老了,她卻從不知道破了沒,只知在它還來不及被拋棄之前,將它緊緊地鎖在她已封起的心門之內。

    而現在,他將那塊布再度從她心中取了出來……取了出來又如何?布是原布,卻不再如當年般的新了。

    思及此,她用盡她所有的理智,暗暗在她大腿上用力掐上一把,痛感讓她勉強掉開視線,一時之間心神尚歸不到原位,只能呆呆地將視線往下移,重新打量著他。

    他穿著一身無繡的黑衫,黑衫之下是高瘦的身軀——是啊,現在她得費力仰頭看他了,她還記得那一年他才十五歲,個兒只比她高一點點,又瘦又白的,她若有心使力,可以將他壓得死死的,一點反抗也沒有,可現在……

    她的視線近乎貪婪地、不受控制地往上移,瞧見他的嘴、他的鼻,他的眼,她又快速地掉離他的眼,不經意地看著她印象中俊美的少年臉龐……她倒抽口氣,脫口驚道:「你的臉怎麼啦?」

    俊美的臉依舊,但比膚色稍嫌淺色的小疤小痕佈滿他的臉孔,雖不仔細是瞧不出來的,但是,但是,怎會變成這樣?

    「非君,果然是你!」他啞聲說道。

    他連一點猶豫都沒有的肯定,讓她的心用力地一躍高,她吞了吞口水,粗聲說道:「公子,你喊錯人了,我……我不叫非君。」她一步又一步慢慢退離他。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的遲疑,伸出手想要抓住她,她卻直覺避開。他楞楞地看著自己空蕩蕩的掌心,低語道:「我又見鬼了嗎?」

    我什麼時候變鬼了?她差點脫口,又及時忍住,無聲地繞過桌子,想要趁他恍惚時先溜為妙。

    才踏出一步,他又立刻擋住她的去路。

    「非君……」

    「我不叫非君!」

    「你……你改名了嗎?」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她,雙眸之間難掩激動與對自己的困惑。

    「公子,我不曾改過名,我叫繡娘,不叫非君!」等了一會兒,見他不吭聲、也不讓她通過,她只好硬著頭皮,粗聲說道:「公子您認錯人啦!」

    「你什麼時候改名叫繡娘?」

    這人的腦子是石頭做的嗎?她微微動怒,瞪著他,潑辣地說道:「公子是誰,我可不認識,您嘴裡的非君是誰,我也不曾見過!您想怎樣?拿我充數你嘴裡的非君嗎?不然,您說,那個非君今年多大?」

    「你今年剛過二十六。」他直覺答道,目光不肯移開。

    「我今年才二十有二而已,怎會是你嘴中的非君?」

    他沉默了會兒,低聲:「你看起來不像二十二,非君。你看起來一向都比我大的。」

    他不必要這麼誠實吧?她知道自己老了,當年輕的少男少女在闖天下時,她已經算是大嬸級的人物了。在他眼裡,她也是個老女人了——她雙眼一紅,淚水如泉,流滿了秀顏。

    「嗚……嗚……太過分了。」她抽噎著:「就算我生得一張老成臉,公子也不該這樣刺傷我少女的心……」她的眼淚流不停,眼角觀到他一臉難以置信。

    「你真的……不是非君?」

    「我本來就不是嘛……嗚……公子,你是想非禮我嗎?靠我靠得這麼近,若是讓旁人誤會了,我還要不要做人……嗚嗚……」

    怎麼可能?他瞪著她的臉直瞧。雖是一臉黑汁,但他認得出非君,她是非君,她明明就是非君,可是,非君不會哭;她從不哭,她一直認為哭是懦弱的表現,連掉滴眼淚都覺羞恥。她不是非君,那為何長得如此相像?活脫脫就像非君成長後的模樣,她……是誰啊?

    見她跨前一步,他直覺退開,思緒極為混亂。

    「又是我奢想了嗎?又是我遇鬼了嗎?還是我著魔了?難道是你長得不像非君,我卻誤認為你是非君?明明你聲不似非君,我卻誤聽?非君沒有這麼弱,她的眼淚永遠藏在內心裡,你不是她,你不是她,那……她在哪裡?她只能一輩子地活在我的夢裡嗎?」他不停地自問,彷彿四周無人。

    沈非君暗暗心驚他何時變成這樣的脆弱無助?就算有心要坦承自己的身份,也在看見他一臉失望,而及時縮了口,忍下擔心改問:「公子,你……還好吧?」

    他不吭聲,顯然已不將她放在眼裡,要走就趁現在,保證可以全身而退。她咬唇,依依不捨地再多偷觀他幾眼,才不情不願地上前與他擦身而過,貪心地偷偷聞著他身上的氣味。

    忽地,她瞪著那早被遺忘的惡徒持刀迎面而來——

    「公子,有人偷襲!」她細聲驚叫,如弱女子地連忙退回來,見那惡徒愈來愈近,他卻毫無動作地背對那人。他在試她嗎?

    「公子!」她尖叫道。老天,他在拿命試她嗎?十年不見,他連大腦都被偷了嗎——啊啊,刀來了!刀來了!刀再不停,就砍中他了!

    「可惡!」她倏地出手,纏住那把刀。

    是她自已沒有用,見不得他受傷。

    「你懂武?」那惡徒脫口:「一個洗碗的大嬸也會武?」

    「怎樣?大嬸很丟臉嗎?你不知道大雲樓內臥虎藏龍嗎?今天你就要敗在我這個大嬸手下啦!」她惱道,見到莫遙生轉身吃驚地瞪著她。

    「非君!」

    「誰是非君?」

    「你是非君!」

    「我不是!我不是沈非君!可惡!」她氣極,一掌將那惡徒打飛到樓下後,只想先逃為妙,莫遙生立刻飛身擋在她的面前。

    「為什麼要躲我?」

    可惡!他若長得像惡人,也一塊一掌打飛他了,偏偏她迷戀他那張臉!

    「非君……」

    「我不是非君!我叫繡娘,人人都叫我繡娘嬸,怎會認識你這個年輕小夥子呢?」她的語氣酸酸的。

    莫遙生微微一楞,道:「你的功夫……明明是非君。」

    「怎樣?我的功夫就算是你嘴裡喊的非君,但我人不是,那又如何?」

    她……是在要無賴嗎?臉是非君、聲是非君,連武功都是非君所有,她這簡直是在睜眼說瞎話了。心裡雖不知她為何百般的否定,但怎能再讓她走?

    沈非君見他上前一步,她立刻身形如蛇,意圖從他身邊鑽出,他眼快身快立刻擋到她回前;她又往左飛竄,他像是預先猜到她的下一步,馬上又封住她的路口。

    她心裡惱了。若不是她不願動手傷他,他能攔得了她嗎?這人……她又氣又惱又得忙著避開他的癡癡凝望。

    「你讓開!」

    「我讓開,你會走。」他啞聲說道。

    她吞了吞口水,無法直視他迷惑人的眼眸,只得低聲說道:「你讓開,我不走。我……怕水。」

    莫遙生聞言,瞧她身後就是大河,非君確實連水聲也會怕的。那十年來不曾生過的憐惜忽起,連忙退開二步,還來不及柔聲開口,她便身手極快地想要逃出他的眼前。他驚異,但本能反應也不慢,再度擋住她。

    他的臉充滿疑惑。

    「你騙我?」非君不曾騙過人,她的性子太過直,說一便是一,眼前的女子明明有非君的相貌,卻顯得有些陌生。「為什麼要騙我?」

    他上前一步,她嚇得退後一步。

    除了訝異之外,他的心口泛起一股難受。「你在怕我?」

    「我……沒有。公子,奴家是寡婦,自然不便近男人之身……」

    「寡婦?我沒死,你當什麼寡婦?」

    「你沒死跟我當寡婦有什麼關係……等等,你別再走向前了,我……我會怕……」兩行清淚流得極快,一下子就讓她紅了眼圈,但他卻不再遲疑走近自己。

    她心一慌,連連退後,纖腰忽地撞上欄杆,想起身後下方是河水……她身子不由得軟了下來。

    還好有欄護身,她暗暗鬆了口氣。氣還沒有吐完,她聽見「啪」地一聲,整個身子往後倒栽。

    「咦?咦?」不會吧?天老爺這麼愛跟她作對?

    「木欄還沒修好啊,繡娘嬸!」剛奔上來的掌櫃大喊。

    沒修好?這裡的掌櫃太沒有職業道德了吧?

    「救……」風灌進她的嘴裡,她腳踏不到地,雙手揮舞抓不著任何東西。她的心一涼,嚇得連救命也喊不出來。

    天啊,她只能活到小鵬十歲的時候嗎?她從來沒有預期過自己的死法竟是活活淹死。嗚,小鵬,娘還沒有抱夠你,捨不得離開你,還沒有跟未來的媳婦鬧點婆媳問題啊……嗚嗚,小鵬,快來救娘啊——啊啊,那抹不要命跟著飛出客棧的黑影是誰?是來救她的嗎?拜託,快救!

    「非君!」那背著光的黑影充滿恐慌地喊道。

    沈非君心中微愕,楞楞地看著那墜勢極快的黑影。是他?

    他伸出手試圖抓住她,卻撲了個空,他臉露著急,墜勢更快。

    沈非君生怕活活淹死,眼明手快奮力探手抓住他的袖尾,趁著沒有撕裂之前,他順勢將她捲進自己懷裡,還來不及抱緊她微微發抖的身子,她已像八爪章魚,手腳並用地緊緊纏住他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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