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於晴
藍家小娘子大驚叫道:
「你別拍得這麼用力啊!你想讓彭相公來找咱們算帳嗎?阿福她相公身強體壯,可我家相公挨不起彭相公的打啊!」
「這個……一定要叫我阿福嗎?」
從回憶中醒過來,禳福唇邊勾起笑來,打開上頭的抽屜,拿出一疋素布來。
前幾天她還在想破運好像一直沒有換過新衣服,倒是她的衣物林林總總地加了不少件,正巧藍家小娘子半賣半送她這疋素布她的針線活兒是還處於女童階段,但藍家小娘子願意教她如何裁縫衣物,如果細心點的話,破運就可以多加件新衣了。
正想著時間上該如何安排,才不會讓破運撞見她在縫衣,忽地,又有人敲門了。
「誰啊?」她拿過枴杖,慢慢站起來往門口走去。破運沒這麼快回來吧?那會是哪家的嫂子又過來走走呢?
打開門前,眼皮預警地跳了一下,她不理心中的排斥,淺笑著開了門——
男人高大的身影擋在門口,遮住了陽光,完全瞧不清他的容貌。一身的黑衣,讓她瞧出布料的價值不貲,必定不是本地人。
其實,不用靠眼力,在乍見的那一剎那,渾身的感覺就已經讓她知道此人是誰了。
「請問,這附近有沒有馬車?」男人開口了,陰柔的嗓音如地獄之火重現陽間般,席捲了她所有的聽覺。
然後,她的笑容斂去了。
第十章
人的生命裡,看似很多巧合相撞而成一件事,事實上,世間沒有巧合,只有老天爺的捉弄——曾經,義爹這樣告訴她。
那麼,匕首的出現也不是巧合,而是一件事的起頭了——她暗暗失笑,終究還是無法擺脫陰魂不散的義爹嗎?
「這附近,有馬車可雇嗎?」那男人又問一次。
她仰首,神色自然地說道:
「這附近,是有馬車,只是我說不清楚那地方的所在。」
「哦?」
剎那之間,心裡已有打算。她淡淡一笑:
「我可以帶你去。」注意到他的目光移到自己的枴杖,她問:「覺得我拄著枴杖很驚訝嗎?」
男人未可置否,只是目不轉睛地注視她。
「你等等,請別進來。我去拿個東西馬上回來。」就算要結束一切,她也不想讓他走進她與破運共同建立的家。
一拐一拐地走進內室前,瞥見他果然還站在門口,沒有進屋的打算。他,也想在外頭解決嗎?還是——
櫃子上尚放著那將要裁製成衣服的布料,她依依不捨地撫摸略粗的布面,心裡百味雜陳,遺憾自己只能憑著想像,為破運裁製新衣了。
斂起心中難以割捨的情愛,她拉開抽屜,小心翼翼地將匕首放在袖中,隨即慢慢地走出房。
他,仍在門口等著,沒有不耐,只有興味的眸。
「可以走了。」她微笑道。
他退開一步,讓她先行出屋。她側身走過時,注意到他的目光打量似的望著她,她不理,逕自往沒有人煙的地方走去。
能走多遠,就多遠吧,至少,在破運回來之前結束一切。
「你的腿,瘸了很久?」她身後如鬼般的聲音響起。
「是啊,廢了十來年了吧。」神色自然地應道,腦中則不停地盤算——
他來,是存心找上門的?
還是,如她所願,當兩人沒有死時,只要永遠封住她的嘴,故作、永遠的失憶,那麼他的下場會如她一般?!
他……的確是不像識得自己,但,又豈知他不是故意扮作失憶人,先來取信於她,接著再來毀掉她所有的希望?
這不正是他的興趣所在嗎?
她抿著唇,腦中極為混亂,想了又想,既然不確定他到底打著何種算盤,那,就讓他不再出現在其他人的眼裡,一勞永逸的。
走入密林裡,身後的男人突然停住了。
「你帶我來這裡?」
頗富興味的語氣讓她閉了閉眼,徐緩地轉過身。
在充足的光線之下,她看見了他薄唇邊有趣的笑。
「你不是要僱馬車嗎?」
「在這種地方?」他瞇起似魔的眸。
「不然我帶你來做什麼呢?還是,你以為我想對你做什麼嗎?」
「一個瘸子,能做什麼呢?」話雖如此,他慢慢地繞著她打量。「你也不懂功夫,就算想要殺我,只怕連我的衣袖也碰不著。」
那傲慢的語氣,簡直是她所認識的義爹啊!
匕首已經滑到掌心了,緊緊地握住,只等他再靠近再靠近。
她微微一笑,手心汗濕,道:
「沒有理由,我怎麼會殺人呢?」
「殺人何須理由呢?」
他沒有喪失記憶!
這個警訊落在心口,如大石,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他還是如以往一般,不把人命當回事。
他見她神色自若,沒有任何的反駁之詞,不再繞著她轉,反而頗覺有趣地步向她。
「你不害怕?」
「害怕你嗎?」她微微一笑:「如果我害怕,又怎麼會與你一塊到這種地方來呢?讓你有機會毀屍滅跡嗎?」
「嗯哼,這倒也對。所以,你故意引我來此,又是為了什麼呢?」
他看穿了!
她不該驚訝,瞧見他到自己距離一步遠的地方停下,是機會了!
再猶豫,只會將最好的時機錯過,只是l沒有把握能將刺死自己與殺他的動作同時一氣呵成。
若是破運在……不,就算他不信命運,他也不會冒著失去她的危險下手。
他彎身了,逼近她蒼白的臉,有趣地凝視她的眸。
「你用這種眼神瞧著我,讓我真是很想做一件事呢,你要不要猜猜,我要對你做的是什麼事呢?」
當年,就是因為她的眼神,義爹才會收養她嗎?
對她好,教她道理,讓她擁有親情、家庭之後,突然之間又徹底地顛覆她的思想,差點毀了她一生——為什麼呢?就因為他高興嗎?想毀滅嗎?
一直沒有機會問,就算問了,他也不見得會告訴她答案。
你認為世上有多少人羨慕咱們呢?福兒,你不死,我不死;你想死,我沒死,你也死不了,這是鴛鴦命,但對你來說,一定很痛苦吧?彼此的命運有交疊的剎那,而你卻想盡辦法殺了我?具有這個法子嗎?
義爹……為什麼當年你要收養我呢?我不是天星降世,更不是你的仇家,為什麼你選擇了收養我,將我弄成這樣?
因為你命中注定啊。
當年,他無辜又興奮的語氣,她永遠不會忘。從頭到尾,他都在輕賤人命與人心,他再留下來,只會讓天水莊的其他人如她現在般的絕望。
要絕望,就讓她一個人來吧。
她要賭一賭。再一次賭他說的同死之命,會不會在她瀕死、他重傷的情況下發生?
也許,到最後她還是異想天開了,但不試看看她絕不甘心!
匕首的鋒尖已隔袖抵著自己的腹間,祈禱自己在重傷之餘還有力氣傷他致死可是,為什麼心跳得這麼快?
她怕死嗎?
當年敢下定決心與他同歸於盡時,都不怕了,如今她還在怕什麼?
腦中閃過一個人的身影,與那人共同生活的畫面不停地浮上心頭,每一天每一天的,她都記得一清二楚。
手在微顫了。
如果沒有解決義爹,將來還會有什麼事發生她連想都不敢想啊,可是——可是——
當年她敢賠上自己的命,是因為沒有什麼好牽掛的人,現在呢?現在呢?
心中有掛念啊!
曾經在夢裡有一個夢中男子是她瞧不清面貌的,而現在她心中有一個可以看得清模樣的心愛男子,她捨不下啊!
汗,像流不止的水一樣,滴滴答答地滑落頰面,心中竟然無法狠下決心。
她見她義爹俯身而來,妖魅的臉龐愈靠愈近,溫熱的鼻息噴上她的臉。
是機會了!
再好不過的機會了!
錯過了,大家會一起完蛋的!
他開口了:
「你——是誰?」
她瞪著他。
「我,該認識你嗎?」
她雙唇微啟,想要說出話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我確定沒有見過你,你卻不然,你的眼神似乎對我有恨。」薄唇掀起笑:「正巧,我一直很想知道我是誰。你來告訴我,到底我有多令人痛恨?」
他承認自己失去記憶了?
真的失去記憶了?還是故意在玩弄她?
這種玩法,可以為他帶來什麼樂趣嗎?
腦中頓時混亂不定,明明決定不管他有沒有喪失過去的記憶,都要拉著他一塊進黃泉的——可是如今有一線希望。
「有人來了?」這男人訝道。
有人?這時候會是誰?
破運!
破運若提早回家,必尋她不到。她直覺順著義爹的眼光看去,果然瞧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自己的眼瞳之中。
她正要叫破運快走,話到嘴邊,忽地見破運正要喊她的名字,腦中閃過模糊的想法時,已然脫口:
「相公!」
她一向直呼自己名字的,突然喊他相公必然有異。他飛奔到她身邊的同時,正視她身邊的男子,一瞧之下,大驚失色上立刻將禳福抱到自己身後,直覺摸到腰間卻再無軟劍。他面露凶狠,左手已悄悄環緊禳福的腰身,預備在任何危險時候先拼了命護她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