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於晴
昨天……應該是昨夭吧?總覺得山口己好像有些恍惚了。那些娘子軍抱著衣物還聊邊補,她有暗暗觀察了一會兒,似乎不是很難……只是補個小洞而已,這點針線活兒對她應該很容易。
穿針引線老半天,衣角的洞補起來了,真的不算太難嘛,只是不小心把袖口和破洞縫在一塊而已。
破運回來了,會不會嘲笑她呢?
把臉埋進他的衣物裡,用力聞著衣服滲出的氣味,戀戀不捨等到抬起臉望向窗外時,已經天黑了。
黑了多久呢?怎麼她一點概念也沒有。
「應該回來了,不是嗎?」她喃喃道。「他是個長命百歲的人,所以,我何必要怕呢?這只是他生命中不算太好的經歷而已……他會活到很老很老……」
是啊,明明知道他會活下來的,不管經歷了什麼。可是……心裡的煩躁不安又是為了什麼呢?
到頭來,就算能預知未來又如何?生命過程裡的每一個喜怒哀樂,心裡複雜的情緒沒有親自去體會,又怎知其中點滴?
「呃……就像做菜一樣,就算知道那道菜的味道是什麼,沒有親自去嘗,又豈能經歷剎那留在舌尖的感覺呢?」
好像,曾經有誰這麼告訴過她?是……余滄元嗎?還是鳴祥?她忘了,只是突然間,這句話在她腦中浮現,讓她明白往昔自己的愚蠢與可笑。
想要窩進有他氣味的地鋪裡,卻知道自己閒著一定會胡思亂想,於是決定去探個消息。
外頭還在下雨,她慢慢在外衣上罩上他過大的舊衣,戴上斗笠,拿過枴杖一步一步走出門。
雨一下子就打濕她的衣服,她渾然不在意,吃力地往最近的人家走去。
夜好黑,家裡連燈籠也沒有……就算有,雙手持枴杖方能站立的她,連多餘的手來拿都沒有。
她沒有獨自一人出門過的經驗,這幾個月來若要出門,也是破運抱著她在附近吹風看星星,再遠一點就是偶爾進城,從未讓她一個人走離家門。
她沒有遲疑地往黑暗走去。
每走一步,枴杖便深陷泥濘裡,她費力拔出再走一腳,如此重複,沒多久就氣喘吁吁,滿臉大汗了。
怎麼還沒有到呢?
她走錯路了嗎?
還是她走得太慢了?
伸手幾乎不見五指,如果有人來通知她消息,會不會錯身而過了?腦中暈沉沉的,總覺得恐懼的網子一直阻礙她的思考,她只能一直一直往前走下去。
在沒有時間的雨中,不知道走了多久,忽地瞧見前方遠處有一抹小簇的光,若隱若現的——
是燈籠?
燈籠移動的速度好快,往她這方向走來,會往這兒走來的,直通只會到她家。那,在三更半夜冒著大雨而來。
是有人來通知她消息了嗎?
明明知道破運是活著的,明明知道的,她卻還是心急如焚,不由得拚命地走過去。
大雨之中,燈籠停住了。
「誰?是誰在前頭?」
低啞的聲音試探地,充滿防備,但在她耳裡聽來卻若天籟。
「破……破運?」才幾個時辰沒有說話,她已開始結結巴巴了。
那燈籠搖曳了下,隨即用極快的速度出現在她面前。
火光幾乎刺痛了她的眼,她卻沒有閉上,只是目不轉地一直望著那持拿燈籠的男子。
「福兒?」他詫異萬分:「你怎麼在這兒?」她身邊沒有任何人,那就是一個人來的?
她一個人?
在漆黑到連路都瞧不見的路上?
見她渾身濕透,他脫下蓑衣正欲為她披上,忽又瞧她鬆掉枴杖,他大驚,連忙丟了燈籠,衝上前及時抱住她無力站穩又撲向出口己的身軀。
「福兒!」
雙臂緊緊纏上他的頸項,她的臉埋在他的心口上,一頭長髮濕答答地垂在他的手臂上,她淋了多久的雨?
「你回來了!」
他正要答話,她又叫道:
「你回來了!」
她……在哭嗎?
「你終於回來了……」
顫動的雙肩掩去她的半張小臉,他沒有低頭看她流了多少眼淚,只是小心地、憐惜地將流進他心口裡的淚珍藏起來。
她的唇間重複地逸出「歡迎回來」的字眼,他聞言,垂首附在她耳邊,輕聲說道:「是的,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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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熱好了,你再等等。」
他忙裡忙外,來回倒了好幾次熱水,才將浴桶灌到七分滿,又從房裡拿出舊毯,對坐在一旁看著他忙碌的禳福說道:
「你先把濕衣脫下吧。」
「你呢?」
「我?這點雨,一點也沒有讓我受寒。」
禳福聞言,便乖乖地褪下濕冷入骨的衣裙,解到抹胸時,她偷瞧他一眼,他正背著自己蒙上眼,她垂下視線,雙頰有些熱地脫下最後一件衣物。
「好了嗎?」
她輕輕應了聲,隨即破運轉過身,正確無誤地走到她面前。
他的嘴唇掀了掀,終究沒有說出心裡想說的話,只是柔聲道:
「小心了。」薄毯落在她身上,隔著毯子抱起她的身子往浴桶走去。
禳福微仰首,瞧見他剛毅的下巴,若不是整個身子都被緊緊包住,她會伸出手摸看看——這念頭強烈地留在心裡,死賴著不肯走,讓她連眨了好幾次眼,才能勉強忍住自己加速的心跳。
「水熱了點,剛開始會有點不舒服,忍一忍就好了。」他說道,慢慢地將她放進桶中,聽見她在水中待好了,才將濕毯抽起。
「你……」
他的腳步停住,沒有回頭。
「你幫我洗頭髮,好嗎?」
破運愣了一會兒,想起她可能累壞了,便點頭道:
「好。」轉身回去。
「你還蒙著眼嗎?」
「當然。」他以為她誤會自己在偷看,連忙澄清。
沉默傳了一陣子,沙啞的聲音再起時,他幾乎有些認不出是禳福的聲音。
「沒關係,你可以拿下眼帕,我不介意的。」
破運震了下,又聽她有趣中似乎帶有幾分緊張的嗓音道:
「我背對著你,你想偷瞧也不成啊。」
「不,我沒有想要偷瞧……」拉下眼帕,首先瞧見的是垂在桶外那頭又黑又長的頭髮,隨即,是雪白的肩身——
他不是沒有瞧過她的裸背,在天水莊裡有幾次她在屏風後頭發出異響,嚇得他連忙衝過去瞧,通常都是匆匆一瞥,就不敢再看下去,不像今天這麼地「正大光明」……思及此,連忙收斂起胡思亂想,微顫地捧起她的長髮。
「破運……」
「嗯?」他撩起她的長髮,露出她的雪頸……他嚥了嚥口水,試圖專注在如絲綢般的黑髮。
她的皮膚極白……從她背後可以觀到清澄的水面下有一副美麗的身軀,他趕緊收起放肆的目光,暗暗克制,開始輕柔地洗揉她的頭髮。
「你真的沒有事嗎?」
「沒,當然沒有。」他跟著搭腔,努力轉移注意力,隨口說:「要論身手,我還算靈敏,只是順手要救人,便不小心滑落陡坡,彭兄他們不知我輕功好,可以翻身爬上去,才以為我跟張老伯他們遇難了。」背著張老伯走回來,著實花了一番工夫。又怕她在家等不著人,特地借了燈籠冒雨回家去。
想起她也冒著大雨探他下落,他心中只有感動。
原以為他愛她,終究比她喜歡自己的成分來得重——他心裡早有準備了,畢竟先動情的是他,付情最久的也是他;沒有想到,真的沒有想到在她心裡,他竟能佔有不少的份量,他該知足了,真的。
指間穿梭著她又柔又細的髮絲,幾乎捨不得鬆手。指尖不小心碰觸到她的背,像被燙傷似的趕緊縮回,注意到她似乎也顫動了下。
「水冷了嗎?」他關心問。
「沒有……還很熱著。」
她的聲音又開始沙啞起來,這情況從來沒有發生過,破運怕她真的受了風寒,說道:
「你閉上眼睛,我要衝水了。」拿了杓子往水裡掏去,不經意地瞧見水面下畢現的春光。
他脹紅臉,連忙閉上眼,胡亂衝水,聽見她咳了好幾聲,也不敢張開眼,一直等到沖完了她的頭髮,才快步退離兩步,啞聲道:「準備起身了。」
狼狽地回到內室,頭有些暈眩,腦中不停閃過方才偷瞧到的那一幕。他暗惱自己的下流……他下流嗎?他只是對心愛的女子難以克制而已。
他也想要碰觸她、撫摸她,那一天其實他可以借酒裝瘋——她是他的妻子,行周公之禮是理所當然……只是,他做不出來啊!
他相信就算那一夜,他真以醉酒之名佔有了她的身子,她是不會抗拒的,甚至是心甘情願的,因為他算是她的丈夫了,要共度一生的丈夫。
但,他總想要她在心甘情願之餘,再多那麼一點點的情嗉在啊。
「破運?」
她的叫聲,讓他回過神,抹了抹潮紅的臉龐,蒙起眼睛,順手拿起另一條乾淨的舊毯往外頭走去。
「小心點,我要抱你起來了。」他說道,彎身以毯包住她的身子,卻忽然發現兩條裸臂自動自發地環住他的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