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余宛宛
今天供應的廣式點心是她的最愛,可是主辦單位不可能知道——
她討厭吃法國菜。
謝綺的目光呆滯在那一道道中式餐盤上。只有白奇知道這全是她最愛吃的東西,由他擔任主辦人的晚宴上,也總是用這些東西來引誘她出門。
他總說她的嘴毀了宴會廳的歐式風情,她則堅持自己是在捍衛中國五千年的悠久美食傳統。
她的習以為常,其實是白奇的用心良苦。
可能嗎?謝綺顫抖的手扶住椅背,濕亮的眼逡視著室內。唯美的光線下,全是她不熟悉的臉孔。
誰在看她?胸口坪坪地亂跳著,她感到這屋內有道視線一直在追逐著她。以往她出現在任何地方,白奇總是能很快地找出她所在的地方。
她緊張地咬住下唇,用力到連頰邊的肌肉都在抽搐。雖然知道自己這樣的舉動接近神經質,卻忍不住猜想。
或許,白奇沒有死,那場喪禮只是一場惡夢,否則,為何她現在竟能如此強烈地感受到白奇的氣息。
她踉蹌地上前一步,較之以前瘦弱的雙肩陡起寒意,慌亂的眸子突然停在角落的一道黑影上。
黑暗中本該是模糊的黑眸異常灼亮地盯住她,只一秒——那頎長的黑影便迅然消失。
謝綺倒抽了一口氣,那麼熟悉的身影,她不可能錯認。
是白奇!
她猛然往前衝,推開幾名面容驚惶的客人,狂亂地想在「他」再度消失前捉住他。
跌跌撞撞上前之際,一名賓客的雞尾酒撞撒上她一身的雪白——紅色酒液在裙擺上飛濺成刺目的鮮紅赤痕。
謝綺楞楞地停停腳步,才望了裙擺上血液紅的漬痕一眼。再抬頭,人群卻擋住了她的視線。
他呢?!
「等我——」謝綺急了,手掌不顧他人地胡亂一撥,跌跌撞撞地便又要往闃暗處。
「謝綺!」雷傑的手扶住她的肩膀,阻止她盲目地在人群中胡走亂竄。
謝綺眼睛一亮,激動地捉住他的手扯住雷傑就要往角落走。
「他在那裡。」
「誰在那裡?」雷傑大掌穩定住她發抖的肩頭,俊逸的臉龐沒有任何表情。
「白奇啊!我看到他了,他在那邊!」氣息紊亂的謝綺扯著他的手臂拚命向前,興奮到連心律都不整了。
雷傑臉色一沉,順著她的手指看去,只看到漆黑一片。
「那裡沒人。」雷傑說。
「他真的在那裡!我看到他的眼睛!」她堅持——雖然她的腦子現在無法思考。
但她卻清楚地知道——白奇沒死。
「好可憐,她太想念白奇了。」旁人響起幾聲同情的唏噓。
「白奇已經死了。」雷傑從牙關中繃出話來,平素總帶著幾分風流的臉龐,而今卻像被人痛打一頓地鐵青,該死的!
「我知道,但是我真的看到他了。」謝綺迷惘的眼有著不解,掙扎地想脫開他。
「你也親眼看到他的骨灰被揚灑到海上了。」雷傑粗聲答道,制住她還想向前竄的身子。
謝綺垂下頭,兩顆清淚跌出眼眶。
凌希顏上前握住謝綺的手,責難地看著丈夫。雷傑怎能如此冷漠?白奇過世之後,他和衛洋平的傷心彷若短少了些什麼。難道男人和女人的感情表達方式真的不同嗎?
「希顏,我真的看到他了。」謝綺緊握著好友的手,小臉上即便有著彩妝的紅,卻依然顯得慘白。
「他始終在你的腦海裡,不是嗎?思念過度是會傷人的。」
凌希顏想攬著她到沙發上,但謝綺的臉龐卻一逕癡癡望著那處陰暗角落。
她以為謝綺已經站起來了,卻忘了「愛」字一旦刻上心扉,便怎麼也揮之不去。
「你今天早晚都要見到黑凡的。」凌希顏歎了口氣。若非她自己親眼所見,也不會相信這樣的事。
「黑凡?」謝綺在口中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好不容易才想起這一號人物是誰。「他和這一切有什麼關係?」謝綺吶吶地問。
「那邊是休息室的後門,而我想你剛才看見的白奇,就是黑凡。」凌希顏將她的臉龐轉向宴會廳前方的小型舞台,幾名與會貴賓正陸續踏上台階。
走到最外側的男人半隱身在光影之中,那是一張老天爺以最完美模子所鑄造出
的完美面容。男人,是人群中難得一見的俊美。
當男人的面容盡現於燈光之下,現場鴉雀無聲。
那是白奇的臉。
謝綺伴著自己如雷的心跳聲,筆直地往舞台前方走去。白奇沒死!
她在眾口口睽睽之下走到離「他」最近的地方,仰望著他,直到他帶笑的視線緩緩地迎上她的視線。
四目相對之時,他有禮地一笑。
謝綺搖晃了下身子,手指捉住舞台的邊緣。她無法移開目光,也無法呼吸。
從天堂跌到地獄,原來只需要一次微笑的時間。
她的白奇不會這樣笑,這個男人的笑容太溫和,甚至還有一點緊張。
白奇在外人面前,總是傲慢、高姿態且從容不迫。
在陰暗中或者會錯認,在這麼明亮的大庭廣眾之下,她絕不會認錯。
凌希顏擔心地扶住謝綺的身子,她的卻不鬆手。原是纖細的指節,因為扣緊舞台邊緣而粗脹成死白的色彩。
「很高興今天有這個機會來到這裡,希望各位還喜歡我精心為各位準備的廣式料理。」他朝著謝綺又是一笑,嘴角微揚的角度或者是彷自白奇吧!
冒牌貨!白奇才不會在眾人面前微笑地這麼虛偽。謝綺眼不曾眨動過盯緊他的一舉一動。
她想甩他一巴掌叫他離開,卻又不願意他離開她的視線。她以為自己這輩子再也無法見到這張臉了。
「這種歡聚的時刻,在下僅代表新生集團在此向大家宣佈一件事。九華酒店今日已正式收歸到新生集團的名下。事先在業界保密,是因為希望能給大家一個驚喜。謝謝曾經在過去幫忙過新生集團的朋友們及今日參與盛會的嘉賓們。」
黑凡舉杯向賓客,換來滿場染著香檳氣泡味的恭喜聲。
他連白奇的九華酒店都不放過,他是個變態的模仿癖!謝綺咬住自己的手,不讓那突如其來的暈眩讓她攤倒在地。
無力的身子重重地倚著舞台,瀰漫著各種香味的空氣讓她痛苦地喘息著。
眼前的男人究竟是誰?視線一模糊,他像個夢裡的人……
恍惚間,謝綺彷若聽到希顏抽氣的聲音,或者那是她自己倒抽氣的聲音?
在身子偏斜到一旁時,凌希顏的身子適時地支撐住她。
「白奇死了。」失去血色的唇啟口說道,微紫的眼瞼緩緩地閉上。
「你還好嗎?」凌希顏著急地攬住她的肩,她卻沒出聲回應。
謝綺的手向下一垂,腦海中關於這場宴會的記憶只持續到她昏倒的前幾秒。
「黑先生果真是真人不露相,合作了幾樁案子,至今才讓我們有機會目睹你的盧山真面目。」王耀隆凌厲的視線被唇上客氣的笑容所掩,有些閃爍。
「王先生客氣了,我們合作空間如此寬廣,未曾先行拜訪是黑某的不是。你老有大量,多多包含。」黑凡淡然一笑,聲音有些低啞。
兩位男人寒暄性地握著手,王耀隆的笑有著猜疑。這人不是白奇,卻有著一張白奇的臉,如何能不防備!而黑凡卻笑得一派輕鬆自在,他甚至把目光感興趣地盯著有些不知所措的王筱雅。
「這位必定是經常代你處理事務的王小姐。」黑凡執起王筱雅的手輕吻著,黝黑的眼鎖住她的臉。
王筱雅臉一紅,目光竟不可自拔地停駐在他的臉上。多像哪!
「我以為兩位應該是很熟悉我的樣子才是,視訊會議中已見過一回。且我和已故的白先生長得如此相像,不是嗎?」黑凡笑望著她的反應,輕捏了下她的手掌。
「你和白奇長得一模一樣。」王筱雅沒有力氣抽回自己的手,紅著臉囁嚅地說道。
「相像到把他老婆給嚇昏了過去。」王耀隆看了一眼那雙交握的手,眼中閃過沉思。
「是失望地昏了過去吧!謝小姐原本以為我是白奇。若不是全家久居於南非,我當真以為白奇和我有某種血緣關係。這是我父母。」
黑凡笑容滿面地從口袋裡掏出皮夾,拿出一張全家福照片。
「黑先生這麼珍愛家人,想必已有了妻室。」最佳的合作方式向來是婚姻。
「如果有了妻室,當初便不會熱烈追求謝綺。」黑凡直截了當地說道,有些失望地看著王筱雅縮回了手。
「衝著這一點我就該和你劃清界線。那個女人是個破壞高手。」
「送謝小姐花束,不過是圖個一時新鮮。所有人不都說我像她已故的先生嗎?而她也不過就是個可愛的小女人,王先生何需如此介意。」黑凡不在乎地聳聳肩,俊美的面容有些玩世不恭。
「那個你口中所謂的小女人,能夠輕易地把白奇玩弄在手掌之中,白奇甚且為了她處處與運海幫作對。」
「王先生足智多謀,不會連一個你栽培出來的小子都應付不了吧!況且,這個與你作對的白奇,已經丟了命,哪還有這麼多憎恨?」黑凡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