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頁 文 / 肖復興
忽然,郭輝問我;「聽說你新交了一個朋友,是六中的……」
我的心驀地一抖。我沒有想到郭輝會問我這個問題。
「是真的嗎?」他又一次問我。那聲音充滿關心。
我抬頭望著他。我不知該怎樣回答他。
他沒有再問,只是微微笑著望望我,走進教學樓。我弄不明白那笑意和目光是什麼意思,獨自站在花壇旁癡呆呆的,眼睛竟模糊起來,淚水滾滿眼眶。
我知道!我知道!我對他依然懷有著感情!我這是怎麼了?怎麼了?
一上午的課,我思緒紛壇。望著班上一個個同學,覺得他們是那麼熟悉,又是那麼陌生。「西鐵城」,尤其讓我刮目相看。再過一些年,等我們真正長大了,真正邁入社會了,會有更多的同學讓我認不出來,讓我驚訝,讓我羨慕!他們一個個會做出許許多多讓這個世界驕傲而震驚的事情。他們沒有辜負自己的青春,沒有辜負自己的中學時代!那麼,我呢?我會怎麼樣?
呵!我現在是這樣愛我們的老師,我們的同學和我們的班集體;我現在是這樣渴望著愛,渴望著友情,渴望著未來;呵!你們都在哪裡?我嚮往你們,我尋找你們,我奔向你們,我信任你們,我依靠你們,我需要你們——Love!Friendship!Future!
晚上,我給丁然寫了封回信。我說現在我們什麼也不要想,全力以赴投入高考。我們也不再相互寫信,也不再見面,一直到高考結束。我祝他一切如願,考出優異的成績!我的心平靜下來了。夜,真靜!
6月7日
晚上,看報紙,忽然發現報上登有作家肖復興寫的長篇小說《早戀》的故事梗概和對他的介紹。他還要接著寫反映我們中學生生活的小說。我真高興,希望能看到。不過,我又懷疑現在誰又能夠真正瞭解我們中學生嗎?能夠寫得真實嗎?真的真實了,大人們又能夠容忍嗎?我忍不住給肖老師寫了封信。也許,很冒昧。不過,我出於能夠真實寫出我們中學生生活的願望。不知道他能不能回信。我想起自己這幾年中學的生活,想把我這幾本日記借給他,我想對他會有幫助的。我希望他能回信。
6月8日
天悶熱起來。離三伏還有好多天,怎麼突然熱起來?好像要下雨,卻怎麼也不下雨!我真希望來一場暴雨,澆個痛快!
尾聲
〔作者附記〕
路天琳這一本日記,到這裡便結束了。我是6月20日到學校找到她的。這以後的生活,她可能記在另一本日記本裡,我無法看到。那裡,一切將是新的開始。
按照傳統的小說習慣;在這裡煞尾,似乎還欠些火候。讀者朋友們總希望能夠看到路天琳和她日記裡提到的一些老師、同學和家長,有一個稍微明確和穩定的結局。這樣不了了之,有些虎頭蛇尾,似乎說不過去。而且,現在,我整理完路天琳的日記,重新抄寫一遍,準備付梓出版之際,已經是年底了,半年的時間過去了。這半年之中,路天琳和他們(包括路的父母、哥哥、老師以及同學丁然、郭輝、「西鐵城」、郝麗萍、常鳴等)各自的故事肯定會有新的發展和變化。高考結束,大學錄取通知書發放之後,路天琳曾給我來過一封短信,告訴我她考取了四川大學生物系遺傳專業。郭輝考取了中國科技大學,丁然考取了人大新聞系。(這都是他們的第一志願)。同時告訴我:如果那幾本日記對我還有用的話,暫時先存放我這裡。放寒假或暑假時,她回家探親時再找我取回。除此之外,別的消息,我一無所知。因此,不要說讀者,就是我也很想知道她和其他人最近的情況。
於是,我給路天琳寫了封信,把我的這些想法告訴她,希望得到他的支持,並希望她盡可能詳細點給我寫封回信。以便給這篇小說添上結尾。
五天以後,我收到她寄自成都的航空信。徵得她的同意,我把這封信附錄於後,可能會滿足於讀者的一些要求——
肖老師:
您好!來信收到,謝謝您對我的關心。也請原諒我到成都後一直沒給您寫信。要說剛上大學一年級,時間並不那麼緊張。可我自己覺得挺緊的。您知道,我崇拜那個「大猩猩姑娘」,也敬仰那位「挑戰者」號的女英雄。因此,我想從一年級抓起,不放鬆。您一定會理解我的,也會支持我的。
根據您的要求,我答覆如下:
先說我和丁然的關係。我們倆一直通信。雖然時間緊,寫得不長.但傳遞信息很快,也很多。上個月,他來信告訴我他爸爸替他走的門道兒,他將自費去美國留學。如果順利的話,明年開春或秋天便能成行,我們現在的信幾乎談的都是這個問題。您讓我盡可能詳細點兒寫。我對您不保密。不過,您一定覺得十分可笑。他信中問我:「我走後,你想我嗎?」我告訴他;「想。」他問。「我給你寫信,你給我回信嗎?」我說:「回。」他又問:「你會用最漂亮的信封嗎?」我說;「會。」於是,他最後又寫道:「我們的事,你能給我一個肯定的答覆嗎?以後我獨自一人在國外,你知道我最怕的是什麼嗎?是我最熟悉的人中給我射來一支箭。」
我知道他想讓我講出那句話:「我愛你!」或者「我等你!」我現在不願意講。我覺得我年齡還小,我剛剛十八歲,人生給予我的選擇,我想不會只此一次,我想這句神聖的話別這麼早就說出來,還是留在各自心底珍藏著好。
另外,說心裡話,我更希望與丁然能長期保持著這種友誼關係。難道不能有著純潔美好的友誼,而非此即彼,只能是愛或不愛嗎?而且,我覺得友誼對於我和丁然來說也許更合適。我越來越覺得我的感情依然頑強地、固執地在郭輝身上。您別笑我,的確是這樣的。我越來越發現在丁然身上存在與郭輝相同地方多的時候,正是說明我的心依然如指北針一樣指向郭輝。我對丁然產生過的朦朧也好、似是而非也好、或者挺熱烈的感情也好,其實只是我的感情的一種幻覺。我實在不能自己欺騙自己。這幾天,我好像越發清醒了。當然,我知道我面臨著一次挺重要的選擇。我不想對他們倆人任何一個人講。我只想默默地等待,認真渡過四年大學生活。一切,以後再說!我想命運不會虧待我的!現在,我把我這種想法和做法告訴您,不知道對不對?是不是十分幼稚可笑?肖老師,我很希望聽聽您的意見。
郭輝考上了中國科技大學,我記得寫信告訴過您。他是比我早幾天離開北京到合肥報到。上火車出發那天,班裡一些同學去火車站為他進行,我也去了。我很想能和他說幾句。在這之前,我也曾想到他家去,去看看我曾經熟悉的小屋。但我忍住了。去幹什麼呢?又說什麼呢?當然,要做的事,要說的話是很多的,但在分別之際又都顯得輕飄飄的了。以後吧!時間老人會創造一切也會考驗一切的。我們只是緊緊地握了握手,就算是告別了。告別了我們難忘的中學時代!告別了我們以往的幼稚、可笑和天真!
在火車站,我見到了他母親。她知道我考上了四川大學,向我祝賀,並說有功夫到她家去玩。我想郭輝一走,她一個人夠孤單、寂寞的。要是我在北京上學,我一定常常去看她。為了兒子,她付出的心血和寄予的期望一樣多。她終於如願以償。更主要的是她一直懷著深深的愛,無論是對丈夫的,還是對兒子的。這並不是所有人尤其是所有母親都具有的。我看得出來,送走郭輝,表現在她臉上更多的是激動和自豪,而很少傷感。
入學以後,我和郭輝通過兩封信。當然,我們什麼也沒談,只是禮節性的問候,彼此講講各自學校的情況而已。不過,一見到他那熟悉的宇,我總感到一種莫名其妙的激動、他現在的具體情況,我不清楚。不過,我想他準錯不了。您說呢?我想我也只能加倍努力,四年畢業之後見面才不會比他矮一截子,才會有更大的勇氣迎接新的生活。您不會笑我吧?真的呢,我可以驕傲地告訴您。我時間抓得很緊。「十·一」時,班上同學跑到青城山去玩,我都沒有去。回來之後,他們故意對我說青城山怎麼怎麼好玩,都江堰怎麼怎麼雄偉,我不後悔沒去玩。我想我還年輕,以後玩的機會有的是!現在,我就是一門心思好好讀書!同學們笑我快讀成書蟲了,一年級就這樣,四年級時該怎麼樣呀!我要從一年級到四年級都一個樣!前兩天家裡來信說,審查一溜夠,爸爸根本沒什麼問題,爸爸的公司又受到表揚。爸爸和媽媽還和以前一樣。只是媽媽的身體越來越差。媽媽沒再提過去愛過的那個人。可我想那個人,她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的。忘掉一個人,同愛一個人一樣難。哥哥還是那樣,我到現在也弄不清,他究竟搞了多少個、多少次對像?哪一次,哪一個能成功?他對我麼沒實話,我也懶得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