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肖復興

    看樣子，日記還得接著記。媽媽和爸爸早已經睡著了。哥哥翻來覆去在外屋折餅，沒有睡踏實，大概和他那位小對像鬧彆扭了吧？我倒希望他們的彆扭鬧得越大越好，最好吹！

    只有我一個人鑽進被窩裡，倚在床頭，抱著我這本心愛的日記本還在寫呀、寫呀，寫個不停。蜂窩煤爐子裡的火落了，手指凍得發涼。可是，我還得寫。

    黃老師來找我是有事的：「要不，我幹嘛趕著下這麼大雪天來？」黃老師說。我起初猜不出來她來找我干汁麼，後來，明白了，黃老師是為了我和郭輝這一段瓜葛而來的。

    「你看我今兒才知道你的事。放了假我就跑到我爺爺那兒過年去了。昨天回到北京，今兒上學校，才聽說你和郭輝的事。真沒想到，你對我還保密！我猜得出，這一寒假你都沒過痛快吧？我趕緊來了，對我說點心裡話吧！」

    我真得感謝黃老師。她是我遇到的最好的一位老師。雖然，她的一些做法、想法，我並不能完全接受，但她的心我是清楚的。她在竭力想理解我們、幫助我們，她全身心地愛我們這些越來越難管的中學生！對這樣的老師，我不能不講心裡話。

    可是，怎麼談呢？雖然，一切很簡單。真要一說，又好像提複雜。

    「人，是缺少不了愛情的，『愛情是生活的詩歌和太陽』。」黃老師先說話了，一個老師這樣對一個女學生來談論愛情，除了元旦前夕在男生宿舍裡聽黃老師談過，這是第二次。「這不是我的名言，是別林斯基講的。」

    她見我不講話，又說：「你是不是覺得老師和學坐談這個問題有些奇怪？蘇聯有位著名的教育學家蘇霍姆林斯基講過這樣的話；『教育工作的經驗表明，對男女青年談談什麼是愛情，不僅是可以的，而且是必要的。』他還說：『在培養高尚的愛的情感中所取得的成績，是衡量一位教師的教育藝術的尺度。理解愛情，就是意味著理解一個人的心。』」

    「到底是老師！」我被她說樂了。

    「那當然，要不怎麼教你們呢？」

    「不過，您和您的這蘇……什麼斯基的觀點，和校長的有些背道而馳呀！」

    「怎麼呢？」

    「校長一見學校裡出現『愛情』兩個字，比那次見到象徵性長跑沒人報名還緊張！」

    「你這麼看校長？」

    「幹嘛是我呢？班上哪個同學不是這樣看？」

    「這個問題咱們暫時先不爭論，先談談你吧！」

    我反問黃老師：「那您先回答我個問題，您說說我們中學生該怎樣理解愛情？」

    「呵！你倒打一耙！」黃老師笑了，「你們現在中學生可真了不得，張口閉口就談愛情。我們那時，別說說了，就是書裡看到這兩個字，心裡也突突跳呀！……」

    「原始人那時候，還穿獸皮，吃生肉呢！」

    「你呀！專門會頂我！我就知道你會問我這個問題，特地給你帶來本書。」

    說著，黃老師從書包裡取出一本並不太厚的書，白色封皮，一棵挺粗、挺粗的大樹，樹上飛著一點紅，不知是一顆心，還是一隻鳥？書名叫做《愛情的教育》。

    「這就是我剛才對你說過的那位蘇聯教育學家蘇霍姆林斯基寫的。這裡有他寫給自己女兒的幾封信。你看，第一封信——」黃老師打開書，翻到後面，念了起來：「親愛的女兒：你提出的問題使我忐忑不安。今年你已經十四歲了，已經邁進開始成為一個女人的年輕時期。你問我說：『父親，什麼叫愛情？』」念到這兒，黃老師笑了笑：「你看，跟你提的問題一樣！下面，他講了一個故事，巧妙地回答了這個問題，你自己呆會看看吧。這本書送給你啦！」

    「送給我愛情？」我笑道。

    「這你可就錯了，愛情可不是送的，要靠你自己去收穫。」

    「誰播種呢？」

    「你呀！」

    「土壤在哪兒？」

    「在整個世界上啊？」

    黃老師，就最為了這幾句話，我也要永遠感謝您！

    送黃老師出門的財候，雪還在下。我一直把他送得老遠、老遠的。她沒有讓我回去，對我說了許多許多的話；「路天琳，現在對你的考驗是不要陷進感情的泥塘裡拔不出來。你和郭輝都是個性極強的學生，我相信你還是有這點勇氣和毅力的。愛情是面鏡子，能把一個人內心的廬山真面目暴露無遺！愛情也是塊磨刀石，能磨煉人的意志。」

    我點點頭。

    「另外，我還想問你，你和郭輝這次感情的歷程，你自己認為是失敗了？還是沒有失敗？」

    這個問題，我可從來沒有考慮過。我無法回答。如果非讓我回答，我只能說失敗了。

    「當然，中學生的戀愛問題，是個非常複雜的社會課題。就你來說，我覺得你並沒完全失敗，我到覺得你有不少收穫，就看你意識到沒有？」

    我依然無從回答。

    「中學生戀愛是很不穩定的，你承認不？但又是純潔的。你們很少有物質上呀、生理上呀過多的要求和衝動，更多吸引你的是對方的學識、性格、志向。郭輝是個個性強的好學生。他的學習、性格和志向對你已經產生了影響。雖然，你們最終沒有成功，可他對你的影響，尤其是在這高三即將畢業時候，影響是不可磨滅的，甚至會影響你的一生。戀愛著的雙方，都會在對方身上看到自己的理想和未來。即使失敗了，也決不是一無所獲！不是倒退了，而是前進了！」

    「黃老師……」

    我激動地說不出話來。

    回到家裡，我已經成了一個雪人。黃老師也一定成了一個雪人。

    2月8日

    今天，我看了這位老蘇的《愛情的教育》裡寫給他女兒的第一封信。他回答「愛情是什麼」這個問題，回答得有意思。

    小時候，他問奶奶這個問題。奶奶能用童話講解最複雜的事情。於是，奶奶講給他一個這樣的故事：上帝創造人類時，給男人一把鏟子，給女人一捧種子。一年後，上帝帶著他的大天使來這兒一看，男人和女人身邊是一片長滿小麥的田野。上帝從未見過這麼漂亮的小麥，便問：「這是什麼？」大天使告訴上帝：「這是愛情。」上帝又問：「什麼是愛情？」大天使解釋不清。上帝非常生氣，他不能容忍創造出他自己沒見才的這種東西，便對男人和女人說：「我讓你們變老，五十年後我再看你們！」五十年後，上帝帶著大天使又來了，這裡出現了新東西，變成了大花園，愈發美麗了。上帝問：「這是什麼？」大天使回答：「忠誠。」可是，他解釋不清什麼是忠誠。上帝又火了，衝著男人和女人喊道：「你們還沒有老多少！過幾年我再看看你們的愛情！」三年後，上帝又來了，這裡又出現一種新的不可思議的東西，上帝問：「這是什麼？」大天使告訴他：「心頭的記憶。」上帝什麼話也不說，走了。從此，人便成了地球上的上帝了。

    這位老蘇最後對女兒說：「這就是愛情。」

    呵！愛情就是創造，就是忠誠！愛情給人的心頭留下記憶！愛情，需要時間！我還年輕！我並沒有真正追求到愛情。我還沒有經歷過上帝給予的那樣長時間的三次考驗！我還沒有創造出足以令上帝歎為觀止的東西！

    感謝你，老蘇，你這可愛的蘇聯老頭。

    感謝你，黃老師！

    2月20日

    今天，我想出另一種方法，計算出物理的一道題，高興極了！

    現在，我什麼也不想，郭輝，只能做我敬重的朋友。如果說第一次和常鳴的交往，不過是一場幼稚的遊戲，那麼這次和郭輝，不過是生活中的一次巧遇。兩次感性的起伏動盪，說明我的軟弱，更說明我對愛情認識的淺薄。我並不後悔，不管怎麼說，兩次都畢竟給我心頭留下記憶。與常鳴，使我察覺自己選擇的幼稚。與郭輝，使我逐漸堅強起來。我覺得我變得成熟多了。我要以此劃個句號、下學期我一定不能再分心了，我要以全部精力投入高考！我要抓緊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美國宇宙飛船，以每秒十幾公里的速度飛向太空；世界最大的巴黎機場，幾十秒間隔就有一架飛機起飛；日本三菱汽車公司，幾分鐘便可以組裝一輛漂亮的小汽車；美國的硅谷舊金山、聯邦德國的硅谷慕尼黑，幾分鐘之內便可以組裝成功一台電視或者是一台電子計算機……我們國家呢，一大之內就有五萬一千人出生，一萬七千人死亡，兩萬三千人結婚，一千一百七十對人離婚……呵！我不後悔，不歎息，我知道世界就在這後悔、歎息和猶豫的時刻，匆匆地邁出飛速前進的腳步！我要有所貢獻！我不能碌碌無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