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他懂不懂?他懂不懂其實她是為自己感到難過,其實是為自己感到激憤?她真正想指控的,是他欺騙了她的感情,他欺騙了她!
可惡……
李曼如心臟一緊,一陣灼熱刺痛眼眸,教她的呼吸驀地細碎起來。她驀地用力甩頭,拚命想甩去突如其來的脆弱感,「說實話吧,庭琛,」再開口時,語音是刻意控制的冰靜,「坦白承認你現在還愛著汪夢婷,說啊!」
他面色一白,「我不……」唇瓣微顫,「我不愛她——」
騙人!
她更加憤恨,全身顫抖,心海翻騰著滔天大浪,「Ilittlethoughtitthuscouldbe.Indaysmoresadandfair——Thatearthcouldhaveaplaceforme,andthounolongerthere.」她忽地背誦起那首題於汪夢婷相片後的英詩,語調是經過壓抑的平靜。
她念著詩,一面定定地凝視程庭琛,不放過他面容任河一絲變化。
而他面色是比之前更加的蒼白,「你怎麼知道這首詩……」
「我看到了那張你夾在『英詩選集』裡的相片。」她冷冷地回道,「你應該沒忘記自己在汪夢婷的相片背後題了這首詩吧?」
「我……沒忘——」
他怎麼會忘?怎麼可能忘?
怎麼可能忘記在那段剛剛失去夢婷的日子裡,他曾經如何夜夜輾轉難眠?怎麼可能忘記自已在跟曼如結婚後,還依然忘不了、拋不下她,在她的相片背面題上這麼一首英詩?
他怎麼可能忘?
他驀地閉眸,唇間迸落沙啞的低語,「我一向自負,沒想到敗在一個看來平平淡淡的男人手上。為什麼?為什麼夢婷會選擇季海平?為什麼她在愛過我之後會移情別戀愛上他?為什麼那個傢伙會在飛機震盪得那麼厲害的時候還起身找夢婷?他難道不怕因此丟了自己的性命?」
他急促地喘息,想起五年的夢婷原本答應與他一起來英國的,可當飛機在倫敦附近的上空遇到激烈亂流時,當她以為自己就要死於空難的時候,她喊的人名不是他,最想見的人不是他,是季海平!是那個溫溫吞吞、平平淡淡的男人,不是他!
一直到那一刻,他才真正承認自已輸了,原來與夢婷三年多的感情真的比不上她與季海平幾個月的婚姻,原來夢婷真的已經不愛他,而他對她的愛又遠遠比不上季海平!
他輸了,徹底的輸了,他從沒想過自己會輸得那麼徹底——
「為什麼——」他深吸口氣,嗓音壓抑著痛楚,「他可以那麼愛夢婷,愛到連自己的性命也不顧,而我卻連自己的自尊也拋不下……」
她默然,聽著他突如其來的真誠表白,心臟緊緊糾結,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的出身很平凡,曼如,我從小就知道必須用自己的雙手掙得一切。
我一向最瞧不起那些世家子弟——他們茶來伸手、飯來張口,懂得什麼叫奮鬥?
什麼叫自我實現?他們只要坐著,自然有一群下人服侍,食衣住行,樣樣都享受最好的。他們甚至不必用功讀書,只要老子有錢,自然可以把他們送入一流學府,混張漂亮的文憑——」程庭琛忽然揚起頭,幽微暗深的黑眸閃遇某種銳利輝芒,「可我不一樣,曼如,我要吃美食,就得自己去賺;要想有跑車,就得自己去買,想進名門學校,就得拚命用功申請獎學金。雖然如此,可我從不以自己的出身平凡為恥,我天賦聰明,又肯努力,我知道自已有一天會功成名就,我知道我可以供得起夢婷錦衣玉食的生活……可她——」他一頓,深吸一口氣,「為了挽救家族企業的危機,竟然決定下嫁給季海平,嫁給我一向最瞧不起的那種世家子弟!
我真……我真覺得不平衡,完全無法接受!我恨她,恨季海平,我好恨好恨——」
激憤而痛楚的吶喊在空中迴響,一字一字敲入李曼如心坎。
於是她開口了,語音低緩而平靜,「你最恨的其實是自己。你恨自己不夠有錢,恨自己沒有能力幫助汪夢婷,恨那個有能力替她解決家族企業危機的人不是你,所以你的自尊受傷了。而因為自尊受了傷,你當時才沒回台灣去全力爭取汪夢婷——」她凝定他,美眸微微迷濛,氤氳某種霧氣,「庭琛,你對自已要的東西一向全力以赴,可你卻沒有去爭取她,因為自尊對你而言,還是比她重要……」
「自尊當然重要!」他狠狠地截斷她的話,黑眸底蘊著遭人看透的狼狽,「別告訴我你該死的不在意你的自尊遭人踐踏!像我這麼個一無所有的男人,除了驕傲與自尊還能擁有什麼?」
對他如野獸般的咆哮她只是淡淡一笑,「你已經不是從前那個一無所有的男人了。你有事業,有名望,有地位,還有錢——你已經得到你從小所夢想的一切了,不是嗎?」
他一愣,「我得到了我所想要的一切?」
「所以你不需要再自卑了,庭琛,去爭取你想要的東西吧,去爭取汪夢婷——」未完的語音如落雪,轉瞬消融在空中。
她斂眉低眸,輕輕咬著粉嫩紅唇。
她是白癡!天字第一號大白癡!五年前她曾經為了庭琛渴望與汪夢婷雙宿雙棲而不惜毀掉他的事業與前途,五年後她竟然主動開口要他去爭取汪夢婷?
她瘋了嗎?她李曼如一向主張自己得不到的東西別人也休想得到,為何今天卻要把自己曾經一心渴望的男人推到另一個女人手裡?她曾經說什麼也不肯讓庭琛與汪夢婷重拾舊愛的啊,為什麼今日反而一心鼓勵庭琛去爭取她?
她瘋了嗎?
不,她寧可相信是自己不在意了。因為不再愛他,所以才能落落大方地鼓勵他去爭取昔日舊愛——
「你……為什麼要勸我去追回夢婷?」程庭琛瞪著她,眸中滿蘊對她的不解,「我不明白,你從前還曾經因為我想與她破鏡重圓而誓言毀了我的一切啊……」
「我錯了。」她啞聲低語,極力維持淡定的語氣,「我告訴過你我也有自尊的,庭琛,因為當時你傷了我的自尊,所以我才採取那麼激烈的手段。」
「難道你的自尊現在已經得到修復了嗎?」他問,微微諷刺。
「我——」她深吸一口氣,「不在乎了。我認清了,反正你根本從來沒愛過我,我又何必執著於報復你呢?」
他蹙眉,不喜歡她這種認命的口氣,「曼如,你——」
「別婆婆媽媽了!」精神一整,她忽地又恢復一貫的尖銳凌厲,「要是還喜歡汪夢婷的話,就去台灣追回她,不要拿伊麗莎白。柯林斯當替代品。」
「別胡說八道了!夢婷早就嫁為人妻,都有了孩子了……」
「那又怎樣?」
「我對破壞人家的家庭沒興趣。」他淡淡一句堵回她。
「你——」她直直瞪他,「難怪當初汪夢婷會選擇季海平,因為你雖然口口聲聲說愛她,可卻連一點自尊也放不下……」
「這跟自尊沒有關係!」
「當然有關係!」她怒聲駁斥,「我真替你可悲,雖然你瞧不起季海平,可人家比你對愛情懂得多了。他溫柔體貼,是謙謙君子,愛汪夢婷愛到拿她當玻璃娃娃捧在手心裡呵護……」
「夠了!別再說了!」他喝止她,不願意聽她滿嘴稱讚季海平。
「這麼個身家清白、聰明優秀又溫柔貼心的新新好男人,別說汪夢婷,就連我都不免動心……」
「你動心?」他冷冷挑眉,「你才見過他一次面!」
「我見他的次數比你想像的多。」她同樣冷冷回應他,「事實上,我們這幾年還都一直保持聯絡。」
他聞言,感覺一股莫名的怒氣上揚,「季海平跟你保持聯絡做什麼?」
「怎麼?我不能跟他成為朋友嗎?朋友之間不能彼此問候一下嗎?」
「他跟你成為朋友?該死!這傢伙是什麼居心……」
「他才沒什麼居心!你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怒視她,「是啊,他是謙謙君子,我是無理小人。」
而她像受不了他無理取鬧般把雙手一攤,「學學人家的風度吧,別跟個任性的小男孩一樣。」
「你、說、什、麼?」
「我說,你應該學學海平……」
「海平、海平!他是你什麼人?」他憤怒地打斷她的話,「要你叫得那麼親熱?人家已經有老婆了!」
「那又怎樣?你這些年不一直在覬覦他老婆?」她不甘示弱地回應。
他瞪她,好半晌,「我懂了!難怪你要千方百計勸我回台灣追夢婷,原來是你自己想乘虛而入——」
「什麼?」充滿嘲諷的言語激得李曼如全身一顫,明眸圓睜,兩束怒焰直直逼向程庭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