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他流暢的德語似乎令她頗為驚奇,頻頻對他投以讚賞的眼光。
他被她看得頭皮發麻,「拜託,我在這裡好歹也住了十年,會講德語是應該的,好嗎?」
可她卻還是笑望著他,「不簡單耶,喬書,我發現你會講三國語言,中文、英文還有德語……嘖嘖,其實你也能算是個人才了。」
「嘿,Lady,你說這什麼話?」他瞪她,「什麼叫我「也能」算是個人才?不是我吹牛,這世上跟我一樣文武雙全的男人還不多呢。」
「是嗎?你文武雙全?」她一挑眉,明眸將他從頭溜到腳,再從腳瞧到頭,「我怎麼看不出來?」
「因為你近視嘛。」他半諷刺地說。
「得了吧,你這樣的男人也能叫文武雙全?音樂不行,文學不會,跟幾個三腳貓打架會被劃一刀,連注射毒品都可以搞到差點沒命……」江若悠驀地一頓,注意到他的臉色在她提起毒品這兩個字時一陣陰暗,「放心吧,我不會逼問你有關昨天晚上的事的——」她撇撇嘴,故作不肩,「我這人大方得很,你不想告訴我就拉倒,我才不在乎呢。」
他微微一笑,聽出她語氣雖是帶著嘲諷,可仍隱隱蘊著溫柔的諒解,心臟不禁一牽。
她不但不逼問他,還故作瀟灑要他安心。
其實他何嘗不明白?她肯定滿腹猜疑、焦急,又擔心又難過,可知道他不願說,便不再繼續逼問。
她總是如此。也許她本人毫無所覺,可燕喬書明白,這個外表看來粗魯又神經大條的女人其實有她細緻溫柔的一面。
至少對朋友,她是真的掏出心來對待的,也全心全意信任對方。
他只希望,自己別辜負她的全心信任——「要不要洗個澡?」
突如其來的問話喚回他朦朧的思緒,他一凜神,望向徵詢他意見的女人,「洗澡?」
「對啊,你昨晚流了一身汗,要不要去洗個澡清爽一下?你現在能動了,洗個澡應該沒問題吧?」
「如果我說我還是不太能動呢?」
「那就別洗羅。」她聳聳肩,「一、兩天不洗澡死不了人。」
「可是我想洗。」他蹙眉,裝可憐。
「你這人很煩耶,沒力氣洗又想洗,你到底想怎樣?」
「不如……你幫我?」他嘴角一勾,又興起逗她的興致。
她細緻的臉頰果然迅速染上薔薇色澤,「你神經病!莫名其妙!」說著,打他肩膀一記。
他故意哇哇叫,「喂,我還是病人耶。」
「什麼病人?你只是一個自討苦吃的蠢男人!」她毫不同情。
燕喬書輕輕地笑,停止逗弄她,「好吧,我先去洗個澡。」他說,一面往浴室走,不旋踵,忽地又回過頭,「菜送來的時候可別偷吃哦,要是把我的份吃完了可不饒你!」
「如果沒有菜的話,你大不了喝中午剩下的雞湯嘛。」
「少來!本人才不要如此自虐。」
「什麼,你說喝我煮的雞湯是自虐?」尖銳的嗓音直追著他進浴室。
他呵呵笑,沒再回答,輕輕關上浴室門算是回應。
「Shit!」
門外傳來隱隱的詛咒聲,逗得他昂起頭,更加笑得不亦樂乎。
☆☆☆
這可惡的傢伙,居然故意提出那樣的建議整她!
江若悠忿忿地瞪著浴室門扉,直到耳畔拂過朦朧的水流聲,那緊抿的玫瑰唇角才悄然翻飛。
她當然知道他是故意逗她的,從兩人剛認識到現在,他一直以逗弄她、與她唇槍舌劍為樂。
雖然她有時會不知如何招架,不過大部分時候氣勢絕對是與他相比擬的,絕不許自己矮他半截。
也正因為兩人旗鼓相當,鬥起嘴來特別有趣,也特別開心。
她輕輕一笑,身子一轉,眸光不覺又落向矮櫃上兩人的合影,微笑更深了,甜甜漾開她整張臉,帶著微微傻氣卻又可愛動人。
可她自己並未察覺唇畔正泛著傻笑,只是哼著歌翩然旋向廚房,從櫥櫃裡拿出等會兒要用的餐具,在經過一排玻璃酒杯時她動作微微猶豫,終於還是揚起玉臂取下兩隻紅酒杯。
客廳的酒櫃裡擺了幾瓶紅酒,應該可以開一瓶來喝……
急促的電話鈴聲驀地打斷了她漫漫的思緒,她奔出廚房,瞪著客廳桌上的電話,遲疑著接或不接。
正猶豫著,答錄機自動開啟了。
首先,是一串語調激動急促的德語,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她卻聽不出是誰。直到電話那頭的女人忽然改用中文命令道:「喬書,我是媽媽,快接電話……」是燕伯母?
江若悠微微吃驚,連忙拿起話筒,「喂,燕媽媽,我是若悠,你還記得嗎?以前在台灣住你們家對面的……嗯,喬書正在洗澡……哦,不,您別誤會,我跟喬書不是那種關係,只是我剛好來維也納玩,順道來看看他……嗯,對……什麼?燕媽媽,你說慢一點,你說喬書怎麼了……你說他會被革職?」
☆☆☆
洗完澡後,燕喬書感覺神清氣爽,而在踏出浴室時,撲鼻而來的中國菜香味更令他心情大好。
「太好了,菜已經送來了對吧?」他一面用毛巾擦著濕發一面走向客廳,「我肚子好餓,等不及要吃了。」來到餐桌旁,他以手指挑起一顆冬瓜球放人嘴裡,「嗯,好吃。」湛眸一揚,在接觸到餐桌對面江若悠蒼白肅然的容顏時倏地一愣,「幹嘛?你那是什麼表情?」他問,心跳微微加速,隱隱有不祥之感。
「剛剛令堂打電話來。」她語氣淡然。
不妙。
他不安地問道:「我媽?她說了些什麼?」
「她要你立刻銷假回去上班。」
「什麼?她要我……回去上班?」
「她說你的上級因為勸不動你只好請她出馬,要你這個不聽上級指示、擅自休假的小警察快快滾回警局報到。」她冷聲解釋,明眸同樣冷冷睇他,「你老闆說,要是你再不回去,他真的會摘了你的警徽。」
「若悠——」他試圖解釋,卻不知從何說起,只能輕聲歎息。
「你不是說你趕回維也納是因為臨時被指派任務嗎?」她瞪他,「怎麼好像你的上司不太知道這回事,還以為你偷懶跑到哪裡逍遙了呢。」
「我現在……的確是在休假當中……」
「什麼?」江若悠拉高嗓音,明眸點亮火焰,氣勢凌人地瞪視他。
「若悠,你聽我解釋……」
「我警告你別想再搪塞我,燕喬書,我可不相信一個沒有上級允許便擅自休假跑去台灣跟流氓打架,然後又匆匆趕回維也納吸毒的警察是在進行任務。你根本沒有被指派什麼見鬼的任務!對吧?燕喬書,這一切說辭都只是你編來騙我這個蠢女人,對不對?」
她生氣了。
燕喬書想,忍不住又是一陣歎息。
當然會生氣羅,任誰處在這種情況下都一定會覺得自己受騙了,尤其他們倆還是十幾年交情的好朋友,實在不應該如此欺騙她。
難怪她生氣。
「燕喬書,你說話啊,別像個悶葫蘆似的!你別想還繼續騙我,我可不會上當的。」
「我不能告訴你,若悠。」沉沉思量許久後,他給的仍是這麼一句答覆。兩簇火苗燃上江若悠明眸,「為什麼不能?我的朋友因為吸毒差點丟了一條命,而我連問都不能問?還是你根本不認為我是你的好朋友?」
「你當然是我的好朋友。」
最好的。他默默在心底補充一句。
「那為什麼不告訴我?」
「原諒我,若悠,」他輕輕歎息,「我真的有苦衷。」
江若悠默然,凝望他許久,眸中的火苗倏地滅了,只餘蒼蒼灰燼,「你總是有苦衷,總是什麼也不肯告訴我。高中畢業那年,你父親忽然去世,你整天行屍走肉般晃來蕩去,明明心裡難過得要命,卻從來不肯告訴我你內心的痛苦,讓我這個朋友替你分擔一些……後來,你決定跟母親回到奧地利,同樣不肯事先告訴我一聲——」她眨眨眼,眸中瀰漫白霧,「你就這麼走了,也不告訴我為什麼……你總是這樣不說一聲就走,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你走了我多難過——」她深吸一口氣,嗓音低啞,而晶瑩剔透的淚珠懸在羽睫搖搖欲墜,「我真的能算是你的朋友嗎?喬書,這些年來我不停地跟你通信、打電話,偶爾也見面,你好像跟我說了很多很多,可卻從來不肯告訴我你藏在心裡最深處的話。我們這樣怎能算是真正的好朋友呢?我根本不瞭解真正的你,你也不肯讓我稍稍接近……」她說著,一字一句像是指控,卻又蘊著最深的痛苦,終於,淚珠碎了,在還來不及墜落臉頰時,便被他顫抖的手指接住。
「對不起,若悠。」他沙啞地說,在看著她沉痛的淚顏,聽著她又是指責又是無奈的傾訴,心臟一陣陣地抽搐,揪得他發酸、發痛,卻不知如何是好,「對不起,對不起……」只能這麼一聲聲道著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