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季蕾
「好,我放開妳,不碰妳。」說著,他連忙往旁邊移動身子,讓出沙發的大半面積給她。
「離開我的房間──」
「藍──」他蹙眉,手臂前伸試圖碰觸她顫抖不已的肩膀。
她感覺到了,連忙整個人跳離沙發,「你走開!別管我,別碰我!我……我恨你!」
激烈的銳喊猶如利刃,狠狠刺入米凱心臟,他看著她忿忿瞪著他的容顏,不禁木然,呆立原地。
好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剛剛真的很抱歉,藍,但我不是有意的。」他柔聲道著歉,一面緩緩走近她。
「不要靠近我!」她激動地喊。
「藍……」
他還想說些什麼,纖細的身影驀地一竄,拾起了擱在桌上的餐刀,雙手交握,明亮的刀刃直直指向他。
「不要靠近我!」她眼眸發紅,握住餐刀的雙手不停顫抖,可高亢的嗓音卻堅決,「不准你再靠近我一步。」
「藍!」他震驚地喊,不敢相信她竟以餐刀威脅他,「放下刀子,妳會傷了自己!」
「我不!」她尖銳地拒絕,在他一步一步試圖靠近她時,同時一步一步往後退,「你別再過來,否則我不客氣了。」
「藍……」
「別過來!」在他仍不死心又往前走近一步時,她驀地狂喊出聲,盲目地揮舞著餐刀。
冰涼明亮的刀刃在空中劃了一個不規則的迴旋,跟著迅速擦過他手腕。
鮮紅的血珠從狹長的傷口中迸出,一滴一滴,震驚了米凱,更震動了瀕臨崩潰狀態的裴藍。
她神智一凜,瞪視著他手腕上遭她劃傷的傷痕,驀地全身發顫。
「放下刀子,藍。」無視於手腕細若針刺的疼痛,米凱湛幽的雙眸仍緊緊持住裴藍。
「不,我不……」
他凝望她,良久,忽地輕輕歎息,「妳真這麼恨我?」
「對……對。」她咬緊牙關,「你……以後最好離我遠一點,我決不會讓你碰我。」
他不回答,只是默然望她,眸光難以言喻的深刻。
裴藍迎視著,呼吸更加凌亂,心跳亦狂野難抑,「我是說真的!」她銳聲喊,以高昂的語氣強調著,「誰都可以碰我,張三李四,誰碰我我都不在乎!就你不行!你懂嗎?」憤恨的眸光直直灼燙他,「就你不行碰我,米凱·班德拉斯,我死也不會讓你這個自以為是的偷窺狂接近我!」
誰都可以碰我,誰碰我我都不在乎,就你不行!
蘊著強烈憎惡的宣稱令他下頷緊凜,面容跟著刷白。
他瞪視她,拳頭一下縮緊一下放鬆,鏡片後的灰藍眼瞳輝芒難辨,「很好,妳繼續絕食好了。我只告訴妳一句,就算妳餓死了我也不會放妳走,妳死了這條心吧!」語畢,他迅速旋身,匆匆離去的背影僵硬而挺直,接著砰然一聲,用力甩上房門。
聽聞清脆激烈的關門聲響,裴藍忽地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
激烈的甩門聲從三樓傳到二樓,連躲在樓梯間的艾瑪跟德瑞都聽見了,兩人交換了一個憂心忡忡的眼色。
「怎麼辦?德瑞管家,主人跟裴小姐好像吵得很凶耶。」
德瑞搖搖頭,整肅面上神情,「那不關我們的事,艾瑪,把分內事做好就行了。」
「可是……」
「盡量勸裴小姐吃點東西,主人他──」德瑞微微猶豫,似乎考慮該不該說出自己的看法。
可艾瑪卻明白了,「他很擔心裴小姐對吧?」
「……嗯,我想是這樣。」
艾瑪點點頭,沉默半晌後終於開口,問出盤旋心頭已久的疑問,「德瑞管家,你想,主人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留下裴小姐呢?」
「這個我也不明白。」說著,德瑞輕輕歎息,「其實,裴小姐跟主人從前曾經見過。」
「真的?」艾瑪頗為驚訝。
「那時裴小姐還很小,也許已經忘了。」
「原來如此。」
「去吧,去看看小姐怎麼樣了。」
艾瑪點點頭,輕盈的步履迅速登上三樓,轉過長廊,往盡頭處的房間走去。
令她驚訝的是,她以為早已怒氣沖沖離開的主人竟然還在房門外,纖瘦的身軀倚在一幅米羅的抽像畫下。
他靠著牆,額前垂落的發綹掩去眸中神色。
他看起來──似乎很疲倦。
在聽聞她細碎的步伐聲後,他迅捷站直身子,挺拔的身軀朝她走來,步履微跛。
「有什麼事嗎?」艾瑪望著他,微微迷惑,在眸光落向他染血的手腕後,不覺揚高嗓音,「主人,你的手……受傷了。」
「沒事的。」對她的驚呼米凱只是漫不經心地掃了自己的傷口一眼,「傷口很淺。」
「我去找急救箱。」說著,她就要轉身離去。
他平靜的嗓音卻定住她,「不必了,艾瑪。」
「可是──」
「我的傷沒什麼,我自己會處理的。」他淡定道,「倒是有件事要請妳幫忙。」
「什麼事?」
「藍……裴小姐現在情緒很激動,麻煩妳看著她,別讓她做出什麼傻事。」
「傻事?」艾瑪一怔。
「嗯。還有,盡量勸她吃點東西。」
「……是。」
「那就麻煩妳了。」他嗓音低澀,「有什麼事再叫我。」語畢,他邁開步履,一跛一跛地離去。
艾瑪望著他的背影,呆了。
***
他──不曉得傷得怎麼樣了?
雖然經過方才一陣激烈的爭吵後,米凱的背影早消失於她視界,可不知怎地,他微跛的背影總是在她腦海盤旋不去。
他的腿才剛剛拆了石膏,還未完全痊癒,可舊傷沒除,又添上了新痕。
兩次,都是因為她……
一念及此,裴藍驀地一凜,強自收回迷濛的心神。
她在愧疚什麼?錯的人明明是他,她何必為自己在無意之間傷了他感到抱歉?
他活該。活該!
想著,裴藍雙手觸地,咬牙撐起身子,踉蹌奔至浴室洗臉台前,以溫熱的水流潑去自己一臉狼狽。
接著,她褪下遭湯汁弄髒的羊毛上衣,正打算打開衣櫃換一件時,清脆的敲門聲驚怔了她。
「誰?」她屏氣問。
「是我,小姐。」艾瑪清亮的嗓音傳來。
「啊,妳等一下。」她喊,匆匆忙忙套上一件粉紫色毛衣,「好了,妳可以進來了。」
艾瑪應聲推門而進,眸光才觸及室內,便忍不住驚愕地喊,「發生什麼事了?小姐,怎麼房裡一團亂?」
裴藍聞言,順著她的視線往桌上、地上那一片杯盤狼藉的凌亂瞧去,嘴角諷刺地一彎,「問問妳的主人啊,都是他硬要餵我吃東西才會搞成這樣。」
「唉,小姐,你們這是怎麼回事?」艾瑪忍不住搖頭,一面蹲下身子開始收拾這一團混亂,「怎麼跟兩個鬧脾氣的孩子一樣!」
鬧脾氣的──孩子?
聽聞艾瑪喃喃的責備,裴藍微微尷尬,臉頰淡淡刷上嫣紅,可不及數秒,麗顏迅速冷凝。
「我並不是無緣無故跟他鬧脾氣,艾瑪,如果他不是莫名其妙將我綁架到這裡,我也不會絕食抗議。」
「唉,小姐,我明白妳的心情。」艾瑪抬頭望她,神色淡淡焦急,「可是──」
「可是什麼?」
「可是我相信主人留妳在這裡一定有他的理由。」
「什麼理由?」她冷哼一聲,「他就是想把我囚禁在這裡,把我當成他的禁臠!」
「不,不是的,小姐,我們主人不是妳想像的那種人……」
「是嗎?」裴藍漠然挑眉,不置可否。
艾瑪凝視她,禁不住長歎一口氣,「小姐,你們小時候不是還認識嗎?德瑞管家說妳曾經在這裡住過一段時間。」
「那又怎樣?」裴藍咬牙,「只因為我小時候住過這裡,他就有權不顧我的意願強留我下來,還偷窺我的一舉一動?」她凝緊眉,一字一句自齒縫中逼出,「我告訴妳,艾瑪,妳的主人簡直有病!」
正常人誰會拿一個小女孩的承諾當藉口強迫她留下來?米凱的精神狀態肯定有問題!
「不,小姐,妳誤會了,主人他決不會偷窺妳的……」
「艾瑪,」裴藍望向一心為主人辯護的女孩,心底微微不是滋味,「妳就別為那個男人辯解了吧,他雖然僱用了妳,可不表示他做的每件事都是對的。」
「不,我是說真的!」熱切且尖銳的嗓音打斷裴藍,「主人真的是一個好人。」艾瑪固執地宣稱,藍眸躍動著兩簇火苗。
裴藍只能無奈歎息。
「我知道妳一定不相信,小姐,可妳聽我說個故事後就會明白了。」
「什麼故事?」
「妳知道嗎?小姐,知道我為什麼會來到這裡嗎?」
「我不……知道。」裴藍微微困惑,「妳不是被米凱僱用的嗎?」
「是的,我是被主人僱用的,兩年前,我高中剛剛畢業時,他便慷慨地提供我這份工作──其實,就連我這幾年能夠上學也都是由於主人的幫忙。」艾瑪凝望她,眼眸流露一股哀傷,「十年前那場內戰,我們失去了家園,整座村莊都被火給燒了,受了傷的媽媽帶著我跟弟弟匆匆逃難。是主人……是他救了我們一家人,將我們安頓在山下一棟房子裡。」她嗓音一哽,藍眸微微泛著淚光,「要不是他,我們全家根本熬不過十年前那場內戰,是主人收容了我們,讓無家可歸的我們有了棲身之地,是他救了我們,還慷慨地答應讓我來這裡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