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相思一點點

第2頁 文 / 喬安

    「嗯,我和娘娘天天都會在這裡……」小女孩天真又單純地直點頭。

    他蹲下身,撫過她揚風的髮絲,決定靠自己的雙手抓住這份「期待」。

    「有一天,我一定會再來的——而且是坐自己的大船來。」離去前,他許下承諾。

    「一定哦!」小女孩開心地回道,並朝男孩的背影猛揮手,頓時,她手上的貝殼又掉了一地。「啊……」

    輕呼一聲,她反射性蹲下身去撿拾貝殼。

    夕陽西沈,男孩已走遠,整個沙灘再度只剩下嬌小孤單的身影,沒有玩伴、沒有交談,只是靜靜地撿著貝殼——這是屬於她的天地,一個保護自己不受傷害的天地……

    「哇!紅毛番!紅毛番!」

    捧著滿滿的貝殼,小女孩正想站起身,突然,一群村裡的小孩將她團團圍住。

    「我不是紅毛番……」她擰著臉,不依地反駁。

    「是!你就是!我爹娘都說你是!」其中個頭較高的男孩鬼叫道,並伸手抓住她褐紅色的頭髮。「紅毛番!紅毛番!」

    「我不是!」小女孩甩著身體想要掙脫,手裡的貝殼散落一地,其它小孩見狀立刻攏上前搶走貝殼。「我的貝殼!那是我的貝殼!」

    她扭動掙扎,頭髮卻反而被扯得更緊、更痛。

    「紅毛番!小雜種!紅毛番!小雜種!」孩子們圍住她,像耍猴戲般喧嚷起哄。

    委屈的淚水已在眼中打轉,儘管疼,她仍然固執地堅持著。「把貝殼還給我!」

    「好啊,還你!」其中一個小孩不懷好意地叫道,拿著貝殼就朝她身上丟去,其它小孩立刻紛紛倣傚。「還你!還你!」

    眾多貝殼如帶刺的暴雨般,一個個朝她砸來,躲都躲不掉,身上、手上、腿上,都疼!

    冷不防地,其中一個尖鋸狀的貝殼筆直朝她眼睛飛來,小女孩尖叫一聲,反射性緊閉雙眼,接著,另一陣痛迅速自她的眉心擴散開來……

    「啊——流血了!」其中一個小孩叫著,而原本扯著她頭髮的大男孩立刻鬆手。「別碰到她的血,會變瘋子!會死掉!會變瘋子……會死掉……」

    小孩們紛紛丟了貝殼,一邊嚷叫一邊鳥獸散,僅一眨眼的工夫,海灘又恢復了寧靜,彷彿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

    小女孩撐起疼痛的身軀,感覺一股濕熱的液體正沿著她小巧高挺的鼻樑緩緩流下滴上了她的衣裳。

    血……紅色的血……她的臉流血了!

    小女孩渾身發抖。她討厭看到紅色的血!她不明白這是不是就和村人討厭看到她紅色的頭髮一樣?

    拾起一地殘留的貝殼,小女孩難過地折回少婦身旁——在這世上,大概只有娘是真心喜愛她紅色的頭髮,也只有娘會撫著她的頭髮輕聲安慰她……

    「娘娘……」抹了抹鼻樑上的血液,在見到母親的剎那,仍是忍不住哭了出來。

    少婦幽幽地從海平面收回視線,伸手撫過女孩柔細的髮絲。「點點,怎麼哭了?」意外地,她漾出一抹淺笑。「別哭別哭……今天沒等到爹爹,明天娘再帶點點出來……」

    無視於小女孩眉間深長鮮紅的傷口,少婦只是逕自微笑著,儘管這是她每天都會說的話,但此時此刻,這淡淡柔柔的嗓音卻像一把利刃,直捅入小女孩的心口。

    才五歲呢,她卻已真真實實地感覺到「痛」的滋味。

    「娘娘……」她輕輕扯著母親的袖子,又驚又懼地望進帶笑的美眸深處。

    娘在笑呢!真的在笑呵!

    「別哭了,只要漲潮,爹爹就會回來了……」少婦甜甜一笑,眼光悠遠深長,彷彿正透過小女孩深邃的五官,和自己的記憶進行對話。

    漸漸地,小女孩停止了抽泣,怔怔看著母親幸福的表情,而眉間滲出的血代替了她的淚,緩緩滴落——

    她的悲喜、她的期待,已經都不重要了,如今,深深烙印在她心中的,只剩下眼前母親絕美的笑容……

    第一章

    十三年後——安平

    「大家動作快點!」

    海岸邊,人聲吆喝,強勁的海風高卷狂浪,猛烈地拍打著停泊入港的船隻。

    「起風了!雲老闆,您要不要先到客棧落腳?馬車已經都給您準備好了——」

    迎著吹跑人不償命的強風,蔡添順圓胖的身軀戰戰兢兢地跟在一位眼神精銳、氣勢懾人的偉岸男子身後,兩手交握,鞠躬哈腰——

    眾所皆知,自從國姓爺鄭成功趕跑了那些紅頭髮的荷蘭蠻子之後,多年來,安平鎮穩定繁榮,商船往來絡繹不絕,各行各業皆迅速發展……

    只是,由於海盜、倭寇猖獗,海上航行始終不安全,為求自保,各家生意紛紛成立行會,期望集合眾人力量,以保護夥計和貨物的安全。而眼前這位大家口中的「雲大老闆」,就是由各行會共同推舉選出的最高負責人,他不但擁有仲裁一切的權力,亦負有協助海防、平匪、賑恤、捐金……等義務.地位之崇高、責任之重大,絕非一般人所能勝任。

    身為「迎來客棧」的掌櫃,對於接待「雲大老闆」這樣一位具份量的大人物,蔡添順自然是不敢輕忽怠慢。

    抹抹額上被風吹都吹不幹的冷汗,蔡添順扭著十指說道:「呃……雲老闆……這個……風浪越來越大了……」

    「等大夥兒把船上的貨全卸下之後,我再走。」

    許是被這位「克盡職責」的客棧掌櫃跟得礙手礙腳,雲晨風一個俐落旋身,衣擺隨風揚起,傲然挺立的身形散發不容反駁的氣勢。

    「可是……這風……這浪……」

    「怕被捲走就先回去,等我把事情安頓好,自己過去。」雲晨風擺擺手,隨即轉身繼續指揮眾人。

    聞言,蔡添順臉上的血色赫然褪去。「那……那怎麼行?我……我當然是在這裡等您忙完……」開玩笑,他又不是不想混了,哪敢「丟下」雲大老闆先回去啊!

    「我說大哥啊,這裡有我在就行了,你還是先到客棧休息去吧!」

    站在船首前方,一位皮膚黝黑、眼角有著明顯笑紋的年輕小子對著雲晨風振臂喊著,但隨即被身旁另一位拿煙管的中年男子狠狠敲了一記。

    「別說大話了!快做事!」

    對雲晨風的領導,他們向來都是心服口服,尤其在此暴風雨前夕,他們更是清楚地知道,雲晨風不會放下他們一船的弟兄不管——若想讓他早點到客棧落腳休息,那就先安頓好所有的事情再說吧!

    看著船上一個個行動迅速、做事俐落的船工,蔡添順不由得打從心裡好生佩服——早已耳聞雲大老闆旗下的船隊人員素質精良、訓練一流,如今果然是百聞不如一見。

    不過,想想也真是奇怪,儘管「雲大老闆」向來赫赫有名.任何一個從事貿易、航運的商家都知道他.但卻沒有人真正清楚他的來歷——他從何而來、家鄉在哪……完全無人知曉!

    大夥兒僅知他發跡於南洋,長年行船於南洋諸國和泉漳之間,並且以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之姿,崛起於海洋貿易,不但擁有強大的商業主導實力.他專屬的船隊更具備獨立的武力,儘管是單船行走,都能抵抗外來的劫掠。

    傳聞中,「雲大老闆」行動飄忽、不易親近,安平的事務向來都是由他的副手打理,這次,若不是因為各行各會力邀他來此共商大事,而他這個小小的客棧掌櫃又剛好是負責「接待」,否則,以他蔡添順這種背景與份量,哪可能有福氣看到「雲大老闆」的真面目啊!

    呵呵!想到此,蔡添順忍不住在心裡竊笑不已,只要「雲大老闆」曾經住宿「迎來客棧」的消息一傳開,以後,源源不絕的生意就會跟著上門來,到時,還怕不會有白花花的銀子嘩啦啦地進袋嗎?

    所以,話又說回來,一刻不完成接人任務,他還真一刻都不能安心呢!

    「喂喂,你們大家看!那個女的不會是想自殺吧?!」

    正當眾人忙著將船上貨物運送進倉庫的同時,剛才那名年輕人突然遙指著海堤彼方驚聲大叫,霎時,所有人紛紛停下手邊的工作轉頭望向同一個方向——

    遠方,確實有個身形纖弱的年輕女子,背上正馱著某樣東西,逆著強風、舉步維艱地在浪高拍岸的海堤上行走。

    「哦——是她呀!」蔡添順撇撇嘴角,毫不掩飾眉宇之間自然流露出來的輕屑和鄙夷。「別管那對母女了,全都是瘋子。」

    「瘋子?」雲晨風眉峰一凜,語氣僵冷。

    「是啊!她們母女倆可有名了!」蔡添順拚命點頭,自動以「地主」的身份繼續為眾人補充說明。「你們是外地來的,當然有所不知,這兒距離遠,瞧不清楚那姑娘的長相,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們,她呀可是那些『紅毛番』留下來的孽種哦!長得『番模番樣』不說,她那個娘啊更是什麼人都不認得,年紀一大把了還會妝點得像十八歲少女一般,天天到海邊等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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