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我見猶憐

第2頁 文 / 鏡水

    「那少夫人……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給她點銀子,打發出丟嘍。」是殘忍了點,但人哪有不自私的?為免少夫人繼續死賴著不走,只好狠心斷乾淨點。

    「可是這樣……」少夫人身上有重病,又沒地方去,不是很可憐嗎?胖丫鬟總覺得良心不太安。

    「唉,只能怪她命不好。」瘦丫鬟聳肩,停下腳步,回頭望著那冷寂的廂房。

    「誰教地無依無靠,又身為女子,只能等著被丈夫休棄。」一個連和相公同床都有困難,又具患惡疾的妻子,不休,遺留著作啥?

    「那咱們……也是命不好?」胖丫鬟若有所思地喃喃。

    「什麼?」瘦丫鬟沒聽清楚。

    「沒什麼。咱們快些,少夫人還有一帖藥要服呢。」

    「啊,是呀。」雖然每回喝每回吐,好像有點白費,但橫豎少夫人能待在府裡的時間也不長了。

    兩人並著肩,漸漸地,消失在小徑底。

    「咳咳!咳咳咳!」瀰漫著濃濃藥味的昏暗房間裡,一名嬌小瘦弱的女子手肘撐著床緣,纖細的肩膀陣陣抽動著,頸間有著明顯的青筋在起伏。

    她有一頭極異極長的發,卻無半分光澤,紛亂地披散在毫無血色的肌膚上,更具強烈震撼的對比。

    她的臉色呈現奇怪的蠟黃:凹陷的眼窩染了黑,一雙眸子不僅闇沉,也缺乏生氣;乾裂的嘴唇上處處自白的破皮;裸露在外的數根骨指,依稀可看到青青紅紅的血管,更今人不忍卒睹。

    那種已病入膏肓的模樣,讓人不禁打從心裡感到懼怕。

    「啊……」好不容易順口氣,胸口又疼了起來,孟恩君咬著唇,側躺回鋪上,等待這痛楚平息。

    睜開似鐵塊般沉重的眼,她瞥視到自己衣襟上的血漬,慘白的嘴角泛出一抹極淡的笑。

    她,怕是不久於人世了。

    不是感覺不到的。每一次的呼息,都耗去她好多好多的力氣;從前,就算發病,也不曾如這次般,像是魂魄一點一點地飛散,等她軀殼裡的東西被抽空了,就是她赴黃泉的時刻了吧?

    等死,便是她斯時此刻的情況。

    緩緩地移動視線,她看向半掩窗口外的青天柔雲。

    好美啊……她得多瞧會兒,把這世上她所能知道的美麗統統記在心中,不然很快就看不到了……

    昨夜,她第二次見到了她那有名無實的丈夫;他站得好遠好遠,臉上的表情像是非常嫌惡,一刻也不願多留。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不是詢問牠的身體狀況,也不是關心她的痛狀,而是告訴她——他決定休妻。

    他說得那樣理所當然,宛如天經地義。

    而她,一個病重到無法行房,且沒人願意近身的妻子,唯一的選擇,就只有接反正就要死了,有沒有被休,對她而言,並無太大差別。

    只是,她原本還有一絲絲期盼、一絲絲希望……

    牠的笑意縹緲。

    好寂寞……

    每天關在這屋子裡吃藥,誰也不敢來看她,把她當邪魔瘟疫般隔離著,真的好寂寞……

    所以,還是走吧。

    沒什麼好留戀的了,離開吧。去找娘,只有娘不在乎她這一身病骨。合上雙眼,就看見娘站在對面,若是她睡久一些,娘就會來接她了吧?

    啊,好困呢……

    在意識朦朧之際,孟恩君低低地對自己說:「如果……能有人正視我一眼……」只要一眼,那麼,她就不會這麼快走了。

    她只是……只是盼望有人能好好看她一眼呀……

    垂低濡濕的眼睫,她猶如終於割捨掉某種莫名的堅持,漫漫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然後任由唇角溢出悲傷血絲,一纖一縷地無言流下——沿著蠟黃粗糙的頰旁,終至地面。

    第一章

    一道白光在她面前散開,好刺眼好刺眼,讓她頭都昏了。

    她什麼都看不到,只感覺身體輕飄飄地好似在飛,跟她每次要從夢裡掙扎清醒時,那種揪扯、徘徊在生死邊緣的巨大壓迫感截然不同。

    好輕鬆啊。她不自覺地露出笑容。

    其實,她不喜歡生病的。

    她常常倚坐在榻上,凝望窗外的景色,小聲地哀求春花不要這麼早謝,讓她有機會親自出去摸摸瞧瞧。可是,春花總是不等人啊。

    每年每年,她都一再地重複要求,但也一次又一次,只能躺臥在榻前,失望地睇著那徐徐落下的枯葉掉滿地。

    像是在提醒她,她那微小的心願是沒辦法實現了。

    孩提時候,還有娘陪著她;她為了娘而活著,可現在,沒人會關心她了。

    都是因為她的痛。

    她想死啊。

    只要死了,再入輪迴,這破敗的身體就可以丟棄,或許她就可以做個健康的人:只要死了,她就不用再吃苦苦的藥,再承受不能痊癒的打擊;只要死了她就再他不會什麼都無法碰觸,一個人被關在房間裡,日日夜夜。

    反正不會有人為她傷心哭泣,她也不用再撐著那麼一點氣息,忍著苦痛苦苟延殘喘……所以,還是死掉的好。

    人人都怕的事,對她而言卻是一種解脫。

    讓她去,她要去,去那個地方……不會再難過,不會再流淚,也不會孤單……

    孟恩君只覺自己的軀體越飛越高,越飛越遠,再快一點點,她就可以到那想去的地方了。

    慢慢地往上升著,濛濛白霧中,感受到有個人影朝她而來。

    明明她的眼睛是閉著的,卻看見了一個衣著有些奇怪的女子站在她面前,那印象深入腦海,即使她沒睜眼,也異常地清晰可辨。

    那女子的臉色跟她一樣蠟黃,像是也生了病痛……還有一副想睡覺的樣子。

    不過,女子唇緣卻掛著一抹溫柔的微笑……對著她。

    雖然長相不同,但孟恩君卻有一種那女子就是自己的錯覺;才驚訝於這種想法,女子的身影又逐漸越過她而飛離。

    女子從頭到尾沒說話,也沒發出任何聲響,可是,孟恩君就是知道她在跟自己道別。

    正想回頭看,原本空無一物的週遭卻突生一股力量將她整個人往下拉,她一驚!發現自己被拖離頭頂上的光亮處。

    她想去啊!不要拉著她!讓她去——

    原是沉靜的空間裡,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像是很遠,又彷彿很近;她一怔,忘了要掙扎,疑惑地想看清楚,不意視線內卻是一片的白。

    「該死!」粗獷的男人聲音拂過牠的知覺,似是極為錯愕驚訝。

    什麼該死?這個在說話的人是誰?是在跟她說嗎?

    難道……是牛頭馬面來帶她下地府了?

    她是孟恩君,那個重病臨死的凡女,的確是該死的,帶她去找娘吧。

    很努力地撐起眸想看清楚,卻是徒勞。她著急地伸出手,就怕鬼差混抓了她。

    「搞什麼……等等!妳別動!」還是那個男聲,這次宛如縈繞在身邊。「慢慢來,我會幫妳的。」原本粗糙的語音放柔了,給予她安心。

    一隻溫暖的大手輕輕握住了她的柔夷,按著,一股熱氣透進她綿軟的意識,猶如在白光之中排開條寬廣道路,牽引著她。

    緩緩地,她飄浮在半空的身軀沉了下來,也逐漸有了知覺,那種真實的感受,著實讓她嚇了一跳。

    原來……原來鬼大哥的手不是冷冰冰的,而是熱呼呼,說話的聲音雖有些粗,但待人很溫和呀……

    正想開口道謝,刺目的光芒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陌生的空氣。

    「唔……」胸口忽地又傳來疼痛,像是每一個病發的夜晚那般難受,左腕上也不知何故,像是被尖針穿刺。她緊閉著眼,忍不住呻吟,更想回到剛剛的白芒之中,逃避痛苦。「咳、咳咳!」拚命地嗆咳起來,額上已泌出冷汗。

    「不要緊,慢慢來,我會幫妳。」

    忍著躁怒,盡量壓到最柔和的嗓音這麼重複說著,然後,她感到有人溫柔地拍撫著她的背脊,幫她順氣。

    那只暖暖的手按著更按住了她的腕節,平復那怪異的刺痛。

    啊,鬼大哥在幫她拍背呢,真是個好心人……好心鬼。

    「咳咳咳!」她咳得上氣不接下氣,茫茫然中,宛若瞥見有條魁梧的身影蹲在她身旁……看不清,她看不清……「咳、咳咳!」她不是死了嗎?怎麼還會咳和胸痛呢?

    「放心,沒事了。」沉穩的嗓音,有著今人信服的力量。

    孟恩君斷斷續續地喘氣,費力地睜著眼。她想知道,這個安慰她的鬼大哥生得是什麼樣子……

    她犯病時,大家都對她敬而遠之,從來沒有人會像他一樣,不嫌棄她、不擔心被傳染,這樣輕柔地和她說話。

    有時心口痛得受不了,她也只能抓緊冰冷的棉被咬牙撐過。沒人陪她的,連她的相公也都不管她死活,任她自生自滅。

    可是,這個不認識的鬼大哥卻……

    一雙手仍被他握著,不再是空的,掌心裡那溫暖啊……

    眼角發熱,唇邊卻微微她笑著。

    好滿足喔。

    倏地,一陣騰空,感覺自己似乎被打橫抱起,因為太虛弱,她整個人嚴重暈眩起來,甚至開始作嶇,已經分不清現實和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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