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平野
混亂到極點就造成當機,見他的手要撫上我的頭,我一張口冒出的不是言語,而是亮極的一聲——
「汪!」
我們兩個都傻了眼,我又再次落入不知該如何收場的窘境;他則是整個人朝後一倒,笑得翻倒在地。
「哈……哈……」
努力從身上搜括所剩無幾的自尊,我冷下臉,預備站起身,他卻手一拉,將我拉進他懷裡……
窮極一世,我都不曾想過有一天我們會貼得那麼近,我的頰會貼著他的胸膛,他的手會環著我的腰;我的耳可以聽到他的心跳、他胸腔傳來的每次震動;我的腰可以感受到他手的熱度及脈動……
我的心跳聲大得像有人在耳邊打鼓。我不是第一次被男人擁在懷中,但從沒有一次的經驗可以與這次相比擬,我——像處在天堂。
眼又濕了,我分不清心裡的感覺,是幸福、是惆悵,還是怨懟?我無力去分析,在這一刻,我願所有的一切都停滯不動,直到……直到非醒不可……
「你呀!」他的聲音隆隆地響起,由他的胸傳進我的耳:「可不可以別那麼可愛?」
他的話又激起我另一波心跳。
環著我腰的手朝上一使力,我原本貼著他胸膛的瞼便毫無掩飾地出現在他眼前,他看著我,低聲道,「為什麼做這些?為什麼要做這些來討好我?」
全是他眼的魔力,讓我宛如催眠似的張口:「因為我喜歡你。」
他大手穿過我的發,罩住我整個後腦勺,微一使力。
昏昏然中我明白了兩件事——
我們正在接吻。
還有,他的睫毛好長。
長長的睫毛一揚,他深幽的瞳眸瞅著我,唇貼著我的唇,他喃:「沒人告訴你,接吻時要閉上眼睛嗎?」
我垂下睫,吻上他,腦裡不其然浮起第三件事——
我從不曾在接吻時忘了閉眼。
第四章
被自己所愛的男人擁抱,是種教人一世難忘的經驗。
我半裸著身俯臥在床,雙眼穿過飄在空氣中的浮塵,望入落地窗外一片深藍。
夜黑得近藍,恍惚中,我像飄在夜色織就的海,慵懶而無力,像隨浪擺盪的螢藍水母。
我為腦中的想像而吃吃笑出聲。
氤氳寂靜的夜裡,毫無其它聲響,只有我低低的笑聲與他的呼吸。
他微溫的大手撫上我的背,指端的微繭帶來粗糙的舒適,我側過頭看他,仍有些不敢相信,他就在我身旁。
在夜裡,頭枕著我的枕,身覆著我的被,與我如此之近;我伸手撫過他的頰、他的眉眼。
掌心裡熨貼著他的溫熱。他,是真的存在著……
「在笑什麼?」他的聲音像一醇濃酒,修長的指撫揉著我微揚的唇角。
我搖搖頭,沒有說話。像說什麼也不對,說什麼都會打散了這瞬間似的。
他的手爬上我鬢邊,穿入我發間。
「說說你自已。」他低聲要求。
我枕著他的手。「有什麼好說的呢?不過是乏善可陳的生活。」
「說說這幾年你是怎麼過的吧?我知道你考上X大,之後,就沒有你的消息了。」他的聲音裡沒有試探,只有單純的關心。
「我大學畢業後就搬到這兒來了。奧偉是我入社會的第一間公司,廣告部的企畫是我的第一個工作,就這麼咚咚咚,五年就過了。」我手在空中一擺。「我還是住在這,還是待在同間公司、同個部門,不同的,只是職位的高低罷了。」我自語似的喃。
「你在這住了這麼久?」他的聲音透著訝異。
我枕在他手上的頭點了點。
好一會兒沒聽見他的聲音,我睜開眼,看向他。
他正環視著我的房間,臉上的神情被夜與月色分割得曖昧不清。沉默了許久,他才道:「我原以為你才剛搬來。」
我瞭解他為何會有這種感覺。
這是棟可憐的房子,在這住了近五年,我從不曾以溫暖填滿它。客廳空無一物,初踏進來甚至會讓人誤以為這兒沒人住;廚房裡只有最基本的用具,讓人維持在勉強能填飽肚子的狀態。
唯一顯得稍具人味的,或許是我睡覺的地方吧。一張床、一個梳妝台、一架電視、一個簡便式的衣櫥,這裡沒有任何一樣多餘的東西,當然更不見絲毫裝飾。
「你在這裡住了四、五年,卻似乎沒留下任何生活的痕跡……」他低聲道。
我眨眨眼。「這裡,不過就是個房子罷了。」
一個讓我夜裡可以棲身之所,與其它地方無異,我不想多添置些什麼,反正這兒不是我的家。
這裡不是我歸屬的地方。
「我又不會永遠住在這。」我揚起唇。「多買了東西,到最後要搬家麻煩呢。」
「你想搬到哪兒?」
我垂下睫。「我總會找到一個地方搬的。」
「老家那呢?聽說你很久沒回去了。」
他的多話開始讓我討厭,我將臉埋進他胸膛,裝作什麼也沒聽到。
「告訴我。」
他的話裡沒有命令、沒有要求,反倒是有些兒示弱、有些兒哄。
「那裡已經不是我的家了。」我僵了僵後道。
我再也不能理所當然地住在那,佇在那的仍舊是那楝房子,然而讓它之所以為家的因素已經不在了。
伴著你從小到大的都可能在一瞬間失去,那麼這世上還有什麼是恆久不變的呢?
他沒有再問。也幸好他沒有再問,我拉起被子,裹住自己、裹住他。
這夜裡的其餘時光,我們不曾再交談,我們沒有談起芃秀,沒有談起我身旁是不是也有一個「他」,沒有談起我們之間是什麼樣的關係,我們只是擁抱著……
這個夜裡,我同時是幸福與悲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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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一起,夜裡的許多事與許多情緒都可以因此而消散蒸發——或許它只是蟄伏在日下的陰影裡?
我看著床榻微溫的凹痕,知道他才走不久,縱容自己蜷在那凹壑中數分鐘;我在失去他的味道前,硬將自己拉離床鋪。
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日子還是要過。
何況並不真的發生過什麼,昨夜,不過是一場男歡女愛,它沒有意義。
它不能有意義。
收拾好一切,我與往常一般在上班前十分鐘到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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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我過敏,總覺得進辦公室的途中,人人停注在我身上的目光,似乎比平常還多了幾分好奇。
跨進辦公室,等在那兒的是我的惡友路珊兒。
她笑得似貓。
我的頰因她的笑而激起紅暈。
「你把他給吃了吧?」低頭啜咖啡,她的眼由杯緣頑皮地瞅著我。
「你這死小孩。」我笑罵。
將她趕離我的位子,我一面準備東西一面道:「佩芝怎會放你進來?」
「她放我來通風報信啊。」珊兒倚著我的辦公桌,壓低聲音道。
「通什麼風?報什麼信?」我動作一頓,接著又繼續在抽屜中翻找。「是不是又冒什麼大八卦?」
「跟從前的差不多。」珊兒一聳肩。「昨天與衡美的合作案一公佈,流言就沸沸地傳開來了,詳細內容就不贅述,反正還不是那一套,關於你爬上衡美負責人的床之類的。」
我睨了她一眼。
「不同的是,這次可是真的。」她俏皮地一笑。
我皺皺鼻。「錯啦!是他爬上我的床。」
年輕又姿色不惡的女主管難免有這樣的流言纏身,老實說,有人認為我的姿色足以左右數億元的生意,委實讓我的女性自尊往上攀高不少。
可惜與我合作的男人腦袋還是長在該長的地方,他們要我付出的往往是腦力,而非只是一場床上的翻滾。
或者該說,我的容貌還不至於影響他們的理智?
總之,長久以來在兩方面都與我有所瓜葛的,大概只有荊子衡了吧。
我不覺歎息。
「你歎得太早了。」珊兒有點幸災樂禍。「照佩芝所說,頂多再三分鐘陳傑就會踏進這兒來,你到那時再歎還來得及。」
「陳傑?」我無力一攤。「那只長了一張嘴的無腦人又怎麼了?」
全公司最針對我的大概就是他了,標準的沒實力又看不起女人的皇親國戚!在他眼裡,女人全是光有身體毫無大腦的生物。
所以,他就更不能忍受我在許多方面搶走他的丰采了。
「表面上是來跟你談廣告案的細節,實際上大概是冷嘲熱諷來著。」珊兒閒閒地啜口咖啡道。
語聲方落,佩芝的聲音便由對講機中傳來:「副理,陳副理來了。」
「請他進來。」我瞄瞄捧著咖啡杯躲到角落看戲的珊兒,無奈地應道。
像顆長了肥短四肢的馬鈴薯,陳傑緩緩滾——不,走進。
嘮嘮叨叨、夾槍帶棒,這傢伙跟菜市場裡的歐巴桑差不多,罵人既沒技巧又沒創意,把我昨晚一夜沒睡引起的倦意都給勾了起來。
「……我真搞不懂這個世界是怎麼了?女人怎能擔得起什麼大事?」他撤撇肥厚的鱈魚子嘴唇。「光說胸部好了——」他一副行家樣地道:「你們女人小了想大,大了又想小,連胸前兩塊贅肉都搞不定,還出來跟人爭什麼江山?不像我們男人——」他翹起下巴,洋洋自得:「關於那話兒,就算大了還想再大,不像你們女人龜龜毛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