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裴意
她一次次奉上自己的真心,卻一再地被他當面擲回來,狠狠羞辱她的情意與尊嚴,他是鐵了心將她推拒在心門之外——她真是累了呵,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有多少勇氣與他糾纏到底?
為什麼不能放開他?為什麼不能乾脆撩開手,任他被仇恨與孤獨侵噬而死?
她抹去臉上的淚,卻有更多的淚珠滑落眼眶,讓她看不清楚前路,就像她和棠絕歡茫茫無望的前途,走到底,終究是一條絕路……
也不知策馬奔馳了多久,望著四周林木蒼鬱的陌生景色,她才發現不知何時「赤火」已經將她帶出了山谷,正往蒼龍山腰疾馳而去。
她心中驀地湧出一股莫名的驚慌,用力一拉緩繩,勒住了疾奔中的「赤火」,他更需要愛與相守啊!
也不知是不是聽懂了她的話?「赤火」噴著氣,開始揚踢往山上走。
樹林間突然起了一陣騷動,錯落紛紛的馬蹄聲從四方掩至,只見樹林中奔馳出數十匹悍馬,馬上清一色是錦衣青甲的禁衛軍,一見到她,人人臉上露出狂喜神色,紛紛策馬湧了過來。
「含情公主,您果然在蒼龍山中,蒙天保佑,您貴體無恙!」帶頭的禁衛軍統領馬魁翻身下馬,磕頭向她跪拜行禮,大喜過望地道:「卑職們在蒼龍山中日夜不休地搜尋了十餘日,總算找到您了!」
其餘的禁衛軍們一起飛身下馬,匍匐在地行跪拜大禮,人人臉上都是驚喜交加的興奮神色。
慕容含情心口一振,面容倏地慘白,「馬統領,你怎會在這兒?」
「自您被劫的消息傳到皇城之後,聖上大怒,指派太子率領千名禁衛軍前來益都縣搜尋營救,」馬魁熱淚盈眶,道:「總算僥天之悻,您安然無態!東杞國上下日夜懸念您的安危,如今您平安歸來,總算可以讓天下人安心了。請公主快隨卑職回驛館去吧!」
慕容含情心頭揪疼,痛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她含淚望向蒼龍山巍隱在雲霧之中的幽谷——不可或忍的別離,蟄伏而來。教她猝不及防的揉碎了一顆心。如果她走了,誰來伴他一生的孤寂?
一谷之隔,卻是無法跨越的深溝——她和棠絕歡,終究要被阻隔在天涯的兩端,不能相守的距離……
第七章
別來恰盡相思憊,令宜今夕,雙星雙影,反笑入瓜樓。
綿延山巒,遠遠矗立在落日餘輝之中。
裔梧別館的繡樓內,一個輕靈娉婷的絕色麗人,倚欄凝望著隱在蒼茫暮色之中的遠山,原本燦如恆星的明眸裡此刻卻顯得幽怨而黯淡,彷彿有著無盡的失望與淒傷。
自那日在蒼龍山中被禁衛軍們發現行蹤之後,她別無選擇地被帶回了驛館。原以為棠絕歡會來找她,可他——沒來!
她只能每日裡遠眺蒼龍山,任思念噬蝕著她的心靡。雖然分離只有短短數天,她卻覺得像是已經過了一輩子般漫長而難熬。
斷送一生憔悴,只消幾個黃昏……如果就這樣再也見不到他,她定然會心碎而死。
盈盈清淚滑落面頰,她暗澀地笑了。啊,原來癡傻的人是她,撂不開手的人也是她啊!棠絕歡心裡滿滿裝著的是仇恨,壓根兒不在乎她的吧?
「公主,天晚了,這春寒料峭的,當心著涼了。」侍蓮為她披上月牙綢坎肩兒,說道,「您一整日沒用膳了,我吩咐廚房主事做了您最愛吃的玫瑰酥酪、松瓤卷,荷瓣鮮菱湯,您趁熱吃一些,好嗎?」
慕容含情懨懨地搖了搖頭,哽聲道;「擱著吧,我吃不下。」
「你終日不吃東西怎麼行呢?」恰於此時來到繡樓的慕容愷,望著桌上原封不動的精緻膳食,皺起了眉頭,「瞧你,越來越是憔悴,哪像個歡歡喜喜的新嫁娘啊?你瘦成這般模樣,若給逸安瞧見了,不知要有多心疼呢?」
慕容含情垂頭不語,懨倦愁鬱的消瘦姿容,益發顯得楚楚可憐。
「明日我便要護送你前往豫州完婚,你不吃飯也不休息,哪禁得住這千里跋涉之苦?」慕容愷蹙眉道。「你好不容易歷劫歸來,不開心的事就別一直惦在心上了。皇兄會親自率領千名禁衛軍保護你前往豫州,而且皇兄也行文通知了各地官府,沿路調派官兵盤查守護。在這般滴水不透的嚴密防護之下,那棠絕歡武藝再高,也絕對無法再次將你劫走,放心好了。」
「我有什麼不放心?」慕容含情淒迷一笑,低聲道。「我就怕他不來劫我啊!我就怕這一輩子再也見不著他了。」
慕容愷沉了臉色,心中湧上一股怒意,寒聲道:「你這糊塗話,在我面前說說是不打緊,可要是傳了出去,你的名聲貞節就全毀了,你明白嗎?我不許你再這般糊塗下去。」
原來慕容含情和慕容愷兄妹情誼甚深,兩人自幼便無話不說,因此早在她被帶回來的第一天,她便將棠絕歡的身世及與豫王府間的恩怨糾葛坦然告知了慕容愷,要慕容愷停止派禁衛軍搜山通緝「匪徒」的行動,甚至連自己傾心於棠絕歡的心意,也毫不保留地說了出來。
慕容愷沒料到震驚東杞全國的劫婚事件背後,竟隱藏著如此曲折坎坷的重重內幕,由於事關豫王爺清譽及親子恩仇,他深知此事棘手至極,因此決定暫停緝捕行動,打算等護送慕容含情大婚之後再回京秉明徇帝,由徇帝裁奪是否要追究棠絕歡劫持當朝公主的滔天大罪?要豫王府的人全部跟著陪葬,不用他親自動手,便達到了毀滅豫王府的目的;還讓慕容含情傻傻的賠上了一顆心——慕容愷打了個寒噤,棠絕歡這人心機之深沉毒辣,實是教人匪夷所思。他豈能放任最心愛的妹子和這個行事偏激、善惡難分的狂徒繼續糾纏不清?
「皇兄,就算我糊塗吧。什麼名聲貞節,我全不放在心上,我只想同絕歡在一起。」慕容含情星眸中氤氳成淚,眼神卻無比燦亮決絕。「我不去豫州,也不嫁給逸安哥哥。」
慕容愷眉頭倒豎,又驚又怒,厲聲道:「你說什麼?不去豫川?不嫁給逸安?」他重重一拍桌板,暴喝道:「你瘋了不成?這是父皇親下聖旨賜的婚,是舉國皆慶的大喜事,豈容你說一個『不』字?」
慕容含情淚眼迷離,淒楚而哀絕地道,「皇兄,我的心已許給了絕歡,您若逼我去豫州完婚,便是要我心碎而死啊!」
「那逸安呢?你就不顧逸安對你一片癡心?」慕容愷鐵青了臉色,沉聲而憤怒地道。「為了你,他千里迢迢從豫州趕來,六日六夜不眠不休,還累死了兩匹汗血寶馬。好不容易來到益都縣,他卻又為了查出劫匪的身份而快馬加鞭地趕回豫州去。他這樣不辭辛苦的來回奔波是為了什麼?全是為了營救你啊!如此深情重義的男子,你還有什麼不滿意?他哪一點比不上棠絕歡?」
慕容含情低回淒側地道:「絕歡和逸安哥哥是不能比的。他們同出一脈,可遭遇卻天差地別——一個高高在上,享盡榮華尊貴;一個卻在地獄裡,飽受痛苦折磨。」
她抬起眼來,淚光瑩然地望著慕容愷。「絕歡本來也該是豫王府的小王爺啊,老天爺卻錯待了他,讓他一出世便身中劇毒,還眼睜睜看著母親死在親身父王手裡,跟著滿心都是仇恨的師父隱居深山,每逢新月夜,就須承受生不如死的劇毒蝕心之苦……皇兄,你能想像他的苦、他的怒、他的怨與恨嗎?你能想像這二十五年他是如何活下來的嗎?老天爺沒有善待過他啊!」
慕容愷微微動容,卻不願稍做讓步,為了慕容含情的終身幸福著想,他絕不容她一意孤行。「我承認棠絕歡身世堪憐,那又如何?你豈能為了同情便葬送自己的一生?你跟著他,不會有好日子過的;況且他身中劇毒,你們又能廝守多少日子?難不成他死,你便要跟著他去死?」
慕容含情淒絕而甜蜜地笑了,柔婉的嗓音裡全是纏纏綿綿的深情。「皇兄,你不明白嗎?我不是因同情而愛他,我是因愛他才心痛的,在這世上,我就認定了他一人;我只怕他不要我,只怕他不要我跟著他去死啊!」
她眼光望向窗外遠處的蒼龍山,淚光閃爍地道:「逸安哥哥貴為安豫小王爺,擁有權勢、財富、名聲和地位;失去我,他或許會心痛,或許會一生遺憾,可他仍然是安豫小王爺,擁有世人所稱羨的一切。」她轉過頭來望著慕容愷,淒柔低語:「但絕歡他什麼都沒有,只有我——在這世上,只有我最知他懂他,也只有我最愛他;失去我,他將一無所有啊!」
慕容愷沉聲道:「你這麼說對逸安不公平,你明知逸安對你用情至深,失去你,他會發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