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頁 文 / 達拉斯·舒爾茲
「他呀,是個被慣壞了的小伙子。不是嗎,我的小寶貝兒?」布裡奇特擦去他下巴上的土豆泥,看到兒子咧著塞滿食物的嘴巴在笑,不禁無限愛憐地對他微笑了一下。
桌子下面,莉拉把一隻手放在她依然平坦的腹部。她居然懷著一個孩子,這仍然像是不太可能。再過幾個月,她就是一位母親了。這種想法從一開始就教她害怕。現在看著喬治,她第一次感到期盼的痛楚。他笑的時候,眼睛瞇成一條縫兒,顯得特別可愛迷人。她不會愚蠢地以為,嬰兒永遠是樂呵呵的小天使,可是……
一直靜靜坐在莉拉身旁的安琪兒,似乎準確讀懂了繼母的心思,正好在這時開口說話了。
「莉拉要生小娃娃了,」她歡快地說。
頓時,所有的人都把目光轉向莉拉,她的臉漲得通紅。安琪兒宣佈的消息並不教人難堪,她告訴自己。她這種情況不可能長久保密。但她總是覺得,布裡奇特和約瑟夫僅僅從她的表情就能猜到事情的真相──她的孩子是未婚先孕。安琪兒不等別人發表任何評論,就又開始自說自話。
「我喜歡小娃娃,」她說,打破了即將引起尷尬的沉默。「我長大了要生一百個。」
她誇張的口氣令大人們忍俊不禁。「那我可要為你的丈夫祈禱了,」約瑟夫逗她說道。「這麼一大家子,他可要忙壞了。」
「我要嫁給喬伊1,」安琪兒平靜地說。她朝小約瑟夫甜甜一笑,後者由於害羞而漲紅了臉。小約瑟夫十二歲,繼承了母親的紅頭髮和父親的恬靜性格。安琪兒從與他認識的那一刻起,就把他看成自己的私人財產。
席間又是一陣哄笑。莉拉看著繼女,不禁想道,也許小約瑟夫真的應該開始尋找掙錢的路子,準備養活那一大群孩子。如果她對安琪兒還有更多的瞭解,那便是在這孩子甜美的外表下面,有著鋼鐵一般堅定的意志。十五年後,如果她仍然對小約瑟夫情有獨鍾,就一定能夠得到他,莉拉對此深信不疑。
潛伏著尷尬的時刻過去,談話繼續進行,沒有人再提起莉拉懷孕的事情。晚飯過後,莉拉堅持要幫布裡奇特清理碗碟。雖然她從小被僕人伺候著,而且一直認為將來會擁有自己的僕人,但她母親也教會她如何在沒有僕人的情況下操持家務。她也許沒有洗過多少碗碟,但她知道怎麼洗,正如她知道怎麼洗衣服、擦地板,以及如果必要的話,怎麼自製肥皂來進行清洗工作。
她和布裡奇特一起幹活,親熱地聊天,就好像她們已經認識了許多年,而不是才短短幾天。與布裡奇特的友誼雖然剛剛開始,卻幫助莉拉排解了許多鄉愁。起初,突然離別親友來到兩千英里以外的這個地方,莉拉是那麼想家。而這天晚上結束時,她已經覺得輕鬆而平靜了。
回旅館的路上,安琪兒滔滔不絕地歷數她白天的冒險活動,大大活躍了氣氛。她大部份時間都是和瑪麗一起玩耍,但莉拉從喬伊的名字被提及的次數猜測,她一定在未來的丈夫面前著實表現了一番。加文跟平常一樣,幾乎一言不發。直接問到他時,他就聳聳一隻肩膀說,他還是挺喜歡森迪一家的。從她這位沉默寡言的繼子嘴裡說出這話,已經是很高的讚譽了。
莉拉與畢曉普在一起還是感到不自在,但只要有孩子們在場,她就覺得安全。他已經同意讓房間的安排保持原樣。她只想確保他們不再像今天下午這樣單獨相處。在她自己想清楚幾件事情之前,她可不願意再像那樣毫無防備地被人撞見。
畢曉普對於孩子們在場同樣感到慶幸。他十分渴望把妻子抱回床上,可同時他又隱約意識到這種慾望的強烈程度值得警惕。如此渴望得到某種東西,必定會帶來危險。這會使一個男人變得易受傷害。
他們在莉拉的門前分手,儘管彼此都很敏感、在意,但誰也不想表現出來。
「這所房子已經空了六個月,」畢曉普一邊開鎖,一邊說道。「比特·莫爾頓找到一個銀礦脈以後,建了這所房子。他打算把女朋友從波士頓接來,可派人去接她的時候,她卻寫信來說已經嫁給了別人。這裡一直沒人住過。」
「莫爾頓後來怎麼樣了?」莉拉跨過門檻,輕輕提起裙子,以免蹭著地板上的塵土。
「他喝醉了酒,在一次玩牌中輸掉了他的銀行,然後離開鎮子,去了內華達。」他把門開著,讓陽光灑進蒙著灰塵的房間。
「可憐的人。他一定很愛她。」
「他是個傻瓜,」畢曉普說得很平淡。「他已經近十年沒見過她了。」
「他仍然愛她就是傻瓜?」莉拉斜了他一眼,目光中帶著疑問。
「他並不是愛她、那麼多年之後,他已經不瞭解她。他愛的只是某種記憶。」
「也許是。也許不是。我覺得,真正的愛情經得起很多磨難,包括漫長的離別。」
她語調裡帶有一絲憂鬱,使畢曉普突然記起曾與她訂婚的那個小伙子,那個死去的男子。她是不是想起了已故的未婚夫?
「如此說來,這就不算是真正的愛情了,對不對?我們很幸運,比特在發現這點之前造好了房子。」
莉拉似乎有些震驚,或是因為他的語調,或是因為他對另一個男人的失戀表現出的淡漠。畢曉普避開她眼中的疑問,大步跨進屋子,推開一扇窗戶,放進來一陣清風。他轉過身,挑剔地看了看屋內。
「他還為她置辦了傢俱,這些都是從丹佛拖上山來的。」
「這樣就簡單多了,」莉拉說著,用手指劃過一個小茶几上的灰塵。「現在這房子歸誰所有?」
「銀行。他們以銀礦的價值為抵押,借給比特一筆錢。比特離開後,弗蘭克林·斯麥思掌握了抵押權。在巴黎,很少有人需要這麼大的房子,所以它就一直空著。拖家帶口的礦工並不多。」
他說話的當兒,莉拉輕輕把蓋在一張帶彈簧的高背椅上的床單掀開一角,仔細打量那張椅子。畢曉普注視著妻子,深切他感到,雖然這所房子以當地的標準衡量還算不錯,可是與她出生和成長的那座大宅院相比,卻有天壤之別。看著她從這間屋子走到那間屋子,他想,如果她根本看不上這所房子,他是絲毫不會感到奇怪的。她畢竟是費城亞當姆斯家的莉拉·亞當姆斯。儘管她已改姓麥肯齊,但這並不能改變她的本性和特點。
「租金包括傢俱嗎?」她回到客廳,問道。
「包括。」
她把蓋在沙發上的床單完全扯下來,扔在地上,然後退後幾步,端詳著它。畢曉普看著沙發,不禁想起擺放在河道老宅裡的那些世代相傳的精美傢俱。兩相比較,使人心裡很不是滋味。
「並非安娜女王時代的,」他說。
「我倒不是特別喜歡安娜女王,所以就把你這句話聽成是誇獎。」她把沙發打量夠了,轉過身子,又將屋子最後審視一遍,才看著他說道:
「租金合理嗎?」
「還算合理,」他說,很驚訝她居然問這麼現實的問題。他還以為她壓根兒瞧不上這所房子呢。
「當然啦,需要徹底打掃一下。」她用挑剔的眼光看看滿屋的塵土和骯髒的窗戶。「不過總的說來,我認為這裡挺合適的。莫爾頓先生也許對女人看走了眼,但對房子倒是蠻在行的。我什麼時候可以開始打掃?」
「什麼時候都行。」看到她這麼爽快地接受了這座房子,畢曉普大為吃驚。看樣子,她還對它挺滿意的呢!
「好的。我需要到費奇商店去買些東西,」莉拉說出自己的想法。「塗上一點傢俱上光蠟,再換上幾幅新的窗簾,你就會發現這裡完全變了樣兒。」
他凝視著她,覺得自己對她的瞭解太少了,甚至比他感覺到的還要少。
就在莉拉打掃房子的時候,那個念頭突然產生。當年,比特·莫爾頓要麼打算立刻成立家庭,要麼認為建房子時應該多為將來考慮。這座房子不僅有客廳和寬敞的廚房,而且還有四間大小不一的房間,顯然可以用作臥室。最大的臥室裡放著一張相當豪華的械木床架,還有配套的梳妝台和衣櫃。安琪兒立刻宣佈,那間最小的臥室屬於她了,因為她喜歡那扇僅有的窗戶外面的遠山景色。加文表示睡在哪裡都無所謂,莉拉便將緊挨他妹妹的那間屋子分給了他。
這樣一來,還空出一個房間。那個房間裡沒有放置傢俱,使她想像不出當初莫爾頓先生打算拿它派什麼用場,但由於它的位置緊靠大臥室,似乎順理成章應該成為嬰兒間。如果她稍稍瞇起眼睛,彷彿就能幻想出屋裡的情景:窗戶上掛著柔軟的方格花布窗簾,牆邊放著一隻搖籃,旁邊也許還有一張搖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