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頁 文 / 阿娟
就像明娟和林伊檀當面說清楚一樣。
第一次進到溫明娟的住處,高韙昭向四周望了望。
這是一個玲瓏精緻的小公寓,淡綠色的格調,佈置清爽宜人。
「你好,我叫張婷玉。」張婷玉禮貌的向高韙昭打招呼。她也是第一次這麼仔細看清楚高韙昭的長相。
果真是一個清秀的流氓。
如果走在路上,任誰也看不出他是個不折不扣的黑道大哥。他甚至要比林伊檀還斯文些。
張婷玉在心中長歎了一口氣,即使他再長得多好,流氓終究是流氓,這是誰也無法更改的事實,也正是這個關係,他跟明娟根本不可能有未來。
和高韙昭簡單的打過招呼,張婷玉領著他來到溫明娟的房門口。
「你怎麼了?」當高韙昭發現溫明娟臉色蒼白的樣子,馬上緊張了起來,「病得這麼厲害?上回不是好多了嗎?」
「剛剛又昏倒,頭痛加上頭暈呢。」張婷玉代她回答。
「怎麼這樣?」看在高韙昭的眼裡,他滿是心疼。
一眼瞥見擺放在床頭的便當,高韙昭隨手拿了過來,打開,檢視一番。
「你沒吃?」他嚇了一跳,「都幾點了,怎麼還不吃?藥呢?吃了沒?」
「她說吃不下,連藥也沒吃。」張婷玉又解釋道。
「你……」無視於一旁的張婷玉,高韙昭將溫明娟輕扶起,讓她靠在床頭,拿起便當及筷子。「我餵你。」
「好歹吃一點,然後吃藥,聽話!」他邊說著,邊把飯一口一口往溫明娟的嘴送。
溫明娟沒有反抗,就這麼的讓高韙昭餵著。
即使全天下的人都批駁高韙昭,但她卻不由自主的念著他。高韙昭給她的感覺,是她二十六年來的頭一遭。雖說林伊檀也對她極盡呵護,但她卻無法從林伊檀的身上感應出幸福與滿足。
在高韙昭身上,她能。
那深刻的幸福感,只要見到高韙昭,它便會油然而生。
她無法解釋這是什麼道理。
說明白些,她對林伊檀的瞭解遠勝於對高韙昭的認知,高韙昭就像山嵐迷霧。她從未看得清楚他,可是他對她的真情卻橫越過這條鴻溝,以最大的光亮照射她的內心。
所以她好想他——在眾人的反對聲浪中仍無法克制自己,頹然的思念著他。
是痛著。
也是折磨。
不能言喻自己有多想見到他。而他,竟然也就這麼的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
是心靈相通便致如此的吧?
邊咀嚼著高韙昭送進她嘴裡的飯菜,溫明娟的淚不禁潸潸滑落。
此刻張婷玉終於看出一點端倪。林伊檀與高韙昭對溫明娟意義上的不同,在這舉手投足間已輕易分得出來。
高下顯見,勝負已分。
是的,連她都看得出來,這兩個人是相愛的。
只可惜他們之間的愛是注定沒有結果。
看著看著,張婷玉的心居然覺得難過。
如果這個社會一定要用教條道德來約束,是不是違反教條道德的事就該被判死刑?
細想這些日子以來,高韙昭為溫明娟所投注的關愛,又豈會少於道德禮教下所認同的人?
輕歎了一口氣,張婷玉退出溫明娟的房門外,她決定把空間留給他們兩人。
「怎麼哭了?很不舒服嗎?」高韙昭並不清楚方纔這兒發生了什麼大事。見溫明娟掉起跟淚,誤以為她覺得不舒服。
他順手摸了摸溫明娟的額頭,「還好,沒發燒。」
溫明娟搖搖頭。
「高韙昭。」驀地,溫明娟說道:「對不起,我沒辦法打電話告訴你答案。這三天來,沒有一個人贊同我和你。」
「剛才我父母才離開,他們來,就是要聲明他們的立場。不准我們來往,你知道嗎?」溫明娟邊說著,淚水已滂沱肆流,她猛地啜泣起來。「如果,我還堅持跟你在……在一起的話,我身邊所有的人……都會……唾棄……唾棄……我……我……將無法……無法……在這裡……立足……」
溫明娟努力的在哽咽中把話說完。
這是她之所以暈倒的原因?
聽了溫明娟那哽咽的陳述,高韙昭明白了,原來真正讓溫明娟暈倒的不是她病,而是他——高韙昭啊!
因為等了幾天等不到溫明娟的回話,他有些按捺不住,台北的事一忙完他就立刻飛奔回到這兒,沒想到,他得到的竟是這樣的答案。
也許他早該有這樣的心裡準備吧!溫明娟是個老師,老實說,他們兩人之間的世界的確相距甚遠。在以往,老師是他連想都沒想過的對象,他總覺得老師是古板又無趣的,直到遇見溫明娟,他的整個想法卻完全因她而改觀。她的另類性格,在不知不覺間已吸引住他的目光;她的一顰一笑,更能掌控他的喜怒哀樂。誰也料想不到,這樣突兀性的組合會因為一場誤會、一張身份證而緊緊牽扯出感情的動能。
更令人料想不到的是:
她竟然溫潤了他冷漠封閉的內心,並對她產生了溫馨的眷戀。
就連高韙昭自己也無法抗拒這樣的眷戀。
但此時此刻,他又能說些什麼?
有人說:「漢賊不兩立。」高韙昭的心中有種悲歎,他與溫明娟就彷彿成了一漢一賊,身份上的差異,將永遠成為他們兩人之間的魔障?
站在夜裡十點多的月台上,星星的光芒正一明一滅的投映在抬頭觀看它的人的眼瞳中。不多久前,為了藍韻玫失蹤的事,溫明娟出外散心,她也是這麼的仰望星空的。高韙昭想起這件事,在他的心中又了一陣酸澀。
他不該老掛著溫明娟的,但他就是做不到。
他點了煙,猛抽幾口,心裡好沉。他就這麼走了,回台北去。留下來,也改變不了什麼。來去之間,他究竟得到些什麼,或失去了些什麼?溫明娟本就不屬於他,現在沒有了她,也算是失去嗎?
煙緩緩在他的肺及氣管間遊蕩,把煙一吐為快,是否也能隨之把心中的鬱悶一起吐出?
這個答案根本是否定的。
他知道。
因為溫明娟對煙味的異常過敏,這個奇妙的怪現象,甚至讓他近日來煙少抽了許多。想及此,他的心就有一股痛楚,隱隱作祟。
第一次受噴霧器的攻擊、第一次身邊留著女孩子的身份證、第一次為了他人不抽煙、第一次跟心愛的人一起出生入死,又,第一次感受到有所愛的人等門的幸福滋味……
只可惜,這許多的第一次所換來的第一次心動,就這麼硬生生的受到嚴苛的阻撓。他在黑白兩道雖能呼風喚雨,但在一般社會的價值觀的壓力下,卻也淪為無助的受難者。
溫明娟不能愛他。
這輩子都不能。
就算溫明娟願意拋開世俗枷鎖的箝制跟隨他,他又能給她什麼?
一輩子被人群孤立嗎?
他一直沒想這麼多。
站在月台上,冷風侵襲著,他的思維也越發澄澈起來。
正是。
如果他愛溫明娟,又怎忍心她受盡眾叛親離之苦?
他不能。
所以,他只能選擇黯然離去,離去這本就不屬於他的地方。
第一次遇見溫明娟是他從台北搭火車回來時;而最後一次,他也將以搭乘火車離去的方式結束這場因緣際會。
人生,又何嘗不是這個樣子呢?
永遠在週而復始的循環中嘗試錯誤。
第十一章
窗外正下著雨,綿綿的,在南台灣的冬天並不常見。北部的東北季風神得很,沒那麼大的威力越過桃竹苗,使得冬天的氣侯南北壁壘分明。連一個小小的台灣氣候上都能有這麼大的差異,更何況人是分屬不同的個體,理念思想的差異就更不用說了。
但偶爾,卻又出現假象的齊一。齊一的看法、齊一的夢魘、齊一的假設情境。
譬如說:認定溫明娟與高韙昭若在一起便是一種自毀前程並把自己推向萬劫不復之深淵的抉擇。三人成虎,也由不得溫明娟不低頭。
高韙昭已走了一陣子,此時正逢學期末了,大夥兒忙著成績的結算及一些收尾的工作,可溫明娟就是怎麼的也提不起勁。每天昏昏沉沉、頭重腳輕,夜裡也常醒。每當張婷玉睡了,她便偷偷哭上幾回,哭到累了不自覺睡著。
如果說受刑的罪犯蹲的苦牢是有形的監獄,那麼她現在所受的罪卻等同是無形的囹圄。
走到音樂館,進入音樂教室。
彈琴。
這是她一向排遣憂慮的辦法。
只是最近,她一走進這兒,卻總泛起那若有似無的思念。
為了藍韻玫的事,在不久之前高韙昭還來過這裡。
坐在鋼琴前,她沒能彈好一個音。每每她只發呆、然後歎氣。高韙昭的影子一遍遍投映在光亮的琴蓋面板上壓縮纏攪著她的心。
為什麼?
為什麼她誰不好愛,卻偏偏愛上一個流氓?
一個最不像流氓的流氓。
外頭的雨淅瀝的下著,就像她在台北為了高韙昭奔走傷藥時的情形一樣。現在她的聯想、她的意念已完全無法從高韙昭的身上抽離。她怎麼也想不到高韙昭這名字早在她的內心攻城掠地,並且據地為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