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阿娟
看到她的模祥,溫明娟不知道自己該從哪個角度切入主題。考慮了許久,她才淡談的說道:「尤太太,純菁在校的所要繳的費用她都無力支付,你對這件事有什麼意見嗎?」
「我是真的很抱歉,如果拿得出任何一點錢來的話,我一定會按時繳的,只是孩子的爸爸……」才說著,尤太太突然開始啜泣。
「我也知道你的困境,只不過我也想不到有什麼一勞永逸的方法來解決這個問題。錢不好一直拖欠,純菁才高二,就算畢了業不升學也還有一年多的學業要繼續,總不能這樣下去吧?」
「溫老師一直幫我們純菁墊錢,我非常感激,這樣下去自然不是辦法。過兩天我想找幾份家庭代工先做做看,但是……」尤太太話說到這兒,欲言又止。
「但是什麼?」溫明娟追問她。
「不要說賭場討債討得凶,就連純菁她爸爸,一回到家就伸手跟我要錢,我哪來的錢?錢老早就被他敗光、賭光了,他要不到錢,就動手動腳的打。那天純菁為了保護我拉開他爸爸,因此受波及被他爸爸揍了好幾下。」尤太太的眼淚簡直像水龍頭忘了關般嘩啦嘩啦的流,「就算我能賺點錢,還不是馬上被賭場的那群凶神惡煞或是純菁她爸爸拿光。」
「事情怎麼這麼糟?」溫明娟從來也沒碰過這樣的事,從小到大,她的生活一直算平順,說單純也單純,爸爸媽媽都是老師,她只知道當老師是個怎麼回事,對於黑暗的社會實際狀況一無所知。
也許爸媽感情不錯,所以溫明娟對尤太太說的事實在很訝異。
婚姻對女人而言,似乎是一項很冒險的賭注,賭注有贏有輸,命中率各為百分之五十,如果女人輸了這場賭注,下場恐怕是狼狽不堪。
溫明娟有些氣憤,這個社會很畸形,對女人的保障也太少了點。女人的一生好不好命全取決於男人有沒有出息或甚至於對她好不好。想到這裡,她就覺得嘔。
才胡亂想了一陣,尤太太臉上的淚痕都還沒幹,有三、五個男人,滿嘴不知碎念些什麼東西,劈哩啪啦吵吵鬧鬧的在外頭窮嚷嚷。
「開門啦!人都死了啊?」他們用力的拍著門板。
「你們別再來了,我先生不在家,我身上真的沒有錢。」尤太太對著門外淒厲地哀叫著。
「什麼人?」溫明娟傻愣愣的望著尤太太。
「是賭場的人。」尤純菁一臉的驚慌,激動地說:「他們又來了,為什麼老來向我們討債?」
最近的運氣怎麼這麼好?才來做個家庭訪問也會遇到人家上門要債?
「你尪沒錢擱敢來,阮準備給他死。」外頭的人高聲的叫嚷。
「你講什麼?」聽來人這麼一說,尤太太有些吃驚,她趕緊把門開啟。
「你娘的,叫這麼久才開。」第一個衝進來的大哥一臉不爽的說:「家教有夠歹,沒錢裝大板,擱去賭。」
「他被你們抓了?人咧?」尤太太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劈頭就問。
這會兒,溫明娟老覺得那人眼熟,彷彿在哪裡見過,於是忘情的多看了他兩眼,也惹得那個大哥回過頭瞪著溫明娟。
「看啥?你爸給你踹下去!」他出言恐嚇溫明娟。
不過,顯然的他一說完這句話馬上後悔了。
「溫……溫老酥,怎麼是……是……你?」他愣了愣,突然口吃起來,看起來他十分緊張。
「我們見過,別來無恙?」溫明娟想起了,他是當日帶著陳宏佳回學校的那兩個混混其中之一。
「無癢?」他抓了抓頭,皺著眉頭說道:「什麼癢不癢的?唉!溫老酥你講啥阮聽沒有啦!」
此時,另外幾個人靠了過來,冷冷的問道:「伊是啥麼人?」
「笨啦!連溫老酥攏不知?」他狠狠的拍了他們的頭。
「阮哪知啥麼溫老酥咧?」其中兩個人不滿的回答。
「紅埕幫那個阿蔡說溫老酥是韙哥的七仔,懂不懂?」那個帶頭的傢伙故意壓低聲音說話,不過一字一句都沒逃過溫明娟的耳朵。
「我……」溫明娟正想撇清關係,努力的解釋一番,卻立即被打斷。
「韙嫂啊!你好。」那群人不約而同的向她問好,並以一種奇異的眼光猛打量她。
「韙……韙個頭啦!」溫明娟很生氣,這對她簡直是一種亂七八糟的侮辱。
雖然抓到了一個暴露狂,但難保暴露狂不會是兩個。高韙昭都還沒完全去除嫌疑咧,被叫韙嫂的話,她一輩子的名聲豈不是全毀了?!
「不愧是韙嫂,只有你敢這樣罵韙哥咧。」那五個人同時達成了協議。
「我……」溫明娟想抗辯,那五個人根本不給她機會。
「你先等一下,我們先解決伊的問題再講。」他們又硬生生打斷她。
「什麼問題啦?」此刻溫明娟才又想起,尤先生人被押在賭場這件事還沒弄清楚怎麼回事。自己竟然囉哩叭唆的跟那群人胡亂扯了一大堆。
搞什麼東西嘛?真是!
她暗罵自己。
「你們別亂來,有什麼話好好說。」溫明娟也沒想那麼多,只純粹不想看到暴力血腥的畫面,於是出言勸阻。
「不行啦!說完我們回去都會很不好說。」帶頭的大哥明確的表示了他的立場,幾近用懇求的語氣對溫明娟說:「你別管啦!溫老酥。」
「我學生的事我怎麼能不管?」溫明娟想也沒多想的又回了一句,「你們到底想怎麼樣啦?」
「要伊拿錢去換伊尪回來,不然給他死。」
「我真的沒有錢。」尤太太既懂又害怕的說道:「請你們不要為難我們。」她哀求著。
「干你娘的。」那大哥作勢就要打,溫明娟見狀趕緊制止他。
「不准打!」溫明娟幾乎吼了起來,把那個大哥嚇了一大跳,還倒退三大步。
「高韙昭人咧,叫他過來,我倒要看看他怎麼講?這樣教你們。」溫明娟這句話衝出口,那五個人當場嚇得愣了好幾愣。
他們倒很認真的開始交頭接耳。
一方面,尤家母女也不知如何是好的緊偎在一起。
「誰是高韙昭?」驀地,尤太太不解的問。
「是我們班同學陶慕維的小舅。」尤純菁回答她。
「他……他是幹什麼的?」
只見尤純菁在媽媽的耳朵旁咕噥了一陣,尤太太的臉色微微的發青。
「老師,找那……那個人來……好嗎?」她怯怯的問。
還來不及回答她,那位帶頭的大哥走了過來,面有難色道:「韙哥……剛剛有人見到他在場子裡,我們派兩個人去請,但是如果他不高興來,我們也沒法度啦!」他話還沒說完,已經有兩個兄弟走出門外。
「你們的賭場離這裡遠嗎?」溫明娟問。
「差不多啦。」帶頭大哥說。
等待的時間總是特別的難熬,那兩個兄弟才離開了大約十五分鐘光景,其餘的那三個似乎就有些無聊,卻又找不出什麼事可做。其中一人在身上隨手一摸,便摸出煙來。三人互望了一眼,隨即又有人拿出打火機來幫三個人點上煙。
溫明娟剛從洗手間出來,一股煙味立即撲鼻而來。她的臉色一陣白,正想罵人,那喉嚨早已不聽使喚,拚死命的咳了起來。
「不……要……抽……」她根本沒有能力再多說一個字,漲紅的臉訴說著她的呼吸困難。
「怎麼了?溫老酥?」眾人見她這副德行,全都緊張的跑了過來。但隨著三個弟兄的靠近,煙薰得她更是劇烈的狂咳不止。
她只能猛搖頭,連拿出包包裡的面紙擦淚及擤鼻涕的能力都沒有。
「老師。」尤純菁衝進浴室拿了整包的衛生紙又衝了出來給她,一臉驚嚇地問:「怎麼會這樣?」
說時遲那時快,溫明娟幾乎是整個人癱倒在桌面上,勉強的拿出衛生紙用僅剩的些許力氣摀住鼻子,卻仍持續的亂咳。還好飯也吃過一陣子了,否則胃裡的東西肯定全面出清。
正在眾人搞不清狀況,束手無策之際,門再度開啟。方才出去的兩個弟兄帶著高韙昭走了進來。但眼前的景象,登時把三個大男人嚇得睜大了眼睛。
「快把煙熄掉。」高韙昭見狀急忙叱喝著:「把門窗和電扇全都打開。」
於是,涼風襲人的十一月天晚上,冷冷的秋風和著電扇的氣流,讓人直覺得莫名的囉嗦,尤家母女還拚命的打起噴嚏。
約莫吹了十幾分鐘的冷風,溫明娟的氣也漸漸的順了,她慢慢的站起身。
「韙哥,老酥……這……這……是什麼毛病啊?」帶頭大哥還不曉得自己闖了大禍,低著頭走近高韙昭的身邊小心翼翼的問。
「干!」高韙昭一掌往他的頭劈去,憤恨的說,「沒事抽什麼煙?」
「抽煙?」雖然挨了打,那傢伙似乎還沒能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想來他天天抽個十幾二十枝煙也沒出過什麼事,今天犯了哪門子的沖,抽根煙礙了什麼事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