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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文 / 岳靖

    羅懇看看上了樓梯的祭元祠,又看看正打開大門的羅心,瞬息間,兩道關門聲,悠長、淒冷地,在岑寂的客廳迴響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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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啪的聲響把祭元祠給吵醒。天窗上像是有什麼炸開的光點,銀銀閃閃地四濺──

    下冰雹了?!祭元祠睜亮雙眼,看著屋頂的天窗。不是冰雹,是暴雨,夏天夜裡兇猛的暴雨。他坐起身,按下床頭牆上的燈鍵,光線刺了他的眼一下,非常不舒服。手背的傷口是他自己胡亂包紮,現在還滲著血水。他覺得自己在發燒,渾身冒汗,呼吸都是熱的。不知道睡了多久,他口乾舌燥,真想喝水。

    「你沒下去用餐。」房門被推開,記憶裡不可能忘懷的柔膩嗓音,如縹縹緲緲的仙樂,傳進房內。

    「我想喝水。」祭元祠喉嚨發出乾啞的聲音。

    羅心關好門,將手中的東西放在仿古圓桌上,倒了杯水,走到床邊。

    祭元祠彷彿沒看她是誰,接過水杯,仰頭就灌完。

    「還要嗎?」羅心仔細地看著他,沾血的衣服沒換下,手上的傷當然也沒處理,到底是怎麼了,這張俊美的臉龐變得如此落拓……

    她忍不住伸手撫摸他,一陣灼熱熨燙掌心。「你在發燒!」

    祭元祠隨手將杯子放在床沿,懶懶地仰頸,癱在床頭。他對著天窗外的大雨,張開雙臂,伸懶腰,杯子被他的指尖碰落地。

    羅心彎身撿杯子。祭元祠看她一眼,視線凝在她衣領微敞的胸口。「既然已不是我妻子,你還戴著那項鏈幹麼?」

    羅心挺直腰身,美顏像是被冷風吹過般,僵凝一陣。「這個項鏈……」她探手拉出龍形圖騰煉,語氣呆板地開口:「只有你會拆解扣環……」她想說,這項鏈並不是「立名」給她的,而是他們小時一段秘密似地回憶,難道她不能留下嗎?!

    「是要剪了、截了,全隨你們,破壞它就行!」他冷冷地說。「還需要我親手解嗎?」這話像在責怪所有的人──他的家族、他的曾祖父……海島上那些沒聽他主意,隨便決定他的人生的人。

    羅心盯著他冒汗的憤怒臉容,想碰他,但不能──他現在不會讓人碰觸,她明白這點,並且為此心痛。

    「……要怎麼做?」羅心斂下眼眸,雙手交握著水杯,像是怕驚擾什麼般動作很小很慢地坐在床畔。

    他不說話,她也沉默著,過了好一段時間,她的淚水嘩嘩地流下,淌在玻璃杯,彷彿呼應天窗外的落雨聲。「祭元祠!」她第一次連名帶姓叫他,語調清晰,聽得出竭力克制的哭聲。「你要我怎麼做?你想離開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什麼也不管,什麼也不說!你不想要我,丟下就行,我卻總是在等你,想找也找不到……」突然覺得他好自私!他以為她理所當然該等他,一旦她成為他的命定伴侶、他的妻子,他卻又逃得遠遠的!

    他不只人逃,整個心都在逃!在背棄她!

    羅心很傷心,低得不能再低的臉龐,兩行淚,如雨下,壓抑不住的情感崩潰了──為什麼她會愛上這樣一個男人?

    祭元祠深深地皺起眉頭,幾度探出手,又收回,緊緊握拳。

    「幫我包紮傷口。」久久,他說了這句。

    羅心微微抬眸。祭元祠伸出受傷的手,羅心閉眼,順順氣息,抹乾淚顏,站起,轉身離開床沿。

    祭元祠看著她仔細選取醫藥品的背影,舉在半空的手臂,一動也不動,直到她回來,給他上藥──

    這是他一次等她。

    她接過他的手,拆開他亂綁亂包的紗布,看著紅腫的傷痕,啜泣似地吸吸鼻子。

    祭元祠視線凝在她認真的小臉上,左手斜過胸膛撫摸她的芙頰,緩慢、輕柔地移動,摩挲至她潤白的耳垂、細緻的纖頸,羅心仍做著消毒敷藥的工作,輕微的鼻息,若有似無吹拂著他的手臂。祭元祠將臉傾靠向她低垂的美顏,淺吻她幾下,長指解著她的衣扣,羅心先是躲開,包好他的傷,之後無可逃避地被他攬上床,躺在他寬闊的胸膛下,任他脫解衣物。

    他們不像是熱戀的情侶,而是一對情感細水長流的夫妻。

    他親吻她的唇,握著她的手貼壓自己左胸口。蔥白的指尖微微施力,像要抓住他的心般,她又流淚了──他們沒了婚姻關係,才更像夫妻!

    她應該是他的妻子、注定是他的妻子,只有真正的夫妻才會如此──

    尾聲

    他們要一起回祭家海島!

    在台灣這些年,有太多的男人覬覦她的美貌與才能,他知道得太晚!古怡存不過是她眾多追求者之一。今早,曙色薄染天窗,樓下來了訊息,將她自他身邊拉走。一個什麼什麼企業小開約她喝早茶、吃早餐,一早就來追他「未確認的前妻」,讓他很不愉快,高燒的狀況愈加嚴重──

    祭元祠是妒火中燒。也許他自己沒發覺,但羅懇看得可清楚了,從以前開始,羅心堂姊的一顰一笑,輕易地牽動著元祠少爺的心魂,影響著這名傲世祭家男的情緒反應。

    「羅懇!」總統套房的露台門大開,高樓風狂亂吹襲,男人站在護牆旁的餐桌前嘶吼。

    羅懇不是第一次見到主子變成「戰神」!

    「元祠少爺……」羅懇迅速出現,一開口──

    「不要叫我少爺!」祭元祠就吼他。「我發高燒,快死了!還不去把你堂姊找來!」

    羅懇喔一聲,杵在原地撥著被風吹亂的頭髮。「您不使用防風系統,這麼吹著冷風,人不著涼,這些花草都先死光。」他的鞋尖在草地上蹭了蹭,彷彿踩到機關般喀地一聲,描繪了銀白色龍形圖騰的透明光罩,像個二分之一的巨缽降下,封住露台。

    呼嘯的風一下被阻絕,原本朝室內亂飛的長窗簾靜止在門楣下,肅立得直挺挺,點閱衛兵似的,羅懇走到餐桌邊,收拾歪倒的杯罐盤碟。「我叫下而重新送過。」風太大,很難用餐,食物全糟蹋了。

    「羅懇,」祭元祠用力地坐回椅子上。「你在祭家是負責這些事嗎?」

    大手停止動作,羅懇抬眼注視祭元祠。沒有風聲,他這才注意到主子的呼吸異常沉重。

    「您不舒服?」羅懇放下餐具。

    祭元祠撫著額頭。「我跟你們羅家有仇,盡會忽視我的感受!」

    「我得送您回海島!」羅懇說,正直的臉龐無比嚴肅。怕他又逃,如果不是主動現身,其實沒人找得到他……

    「正如我想!盡快安排!羅心一塊走!」祭元祠扶著桌沿站起來,走回房裡。

    羅懇有些俊眼──元祠少爺居然「命令」要回海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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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祭家海島的旅程上,祭元祠持續高燒,羅心用盡所知的退燒秘方,還是無法讓他的體溫恢復正常,甚至從來不曾暈機暈船的好體質也失了靈,讓他吃什麼吐什麼,最後他索性不吃不喝。他說他只是胸悶心煩,沒事,羅心卻擔憂得臉色比他蒼白。

    「真希望可以馬上回到海島……」羅心面對艙窗,坐在貴妃椅裡,看著低垂的星空,喃喃自語。

    他們已轉水路,隱約聽得到船身衝破浪濤的聲音。

    「海象穩定,滿空星子,是靠近祭家海島了。」

    羅心轉頭。祭元祠站在後面,受傷的右手放在彎弧的椅靠上。

    「你怎麼起來了?」羅心欲站起身。

    祭元祠壓著她的肩,繞到椅座前,挨著她的身子坐進椅中。「要不要上甲板觀星?」他看著被局限在艙窗的一片小海空。

    「這樣就夠了,」羅心不接受他的提議。「海風刺人,吹不得。」他沉重起伏的胸肌已失了健康光澤,冷汗凝在皮膚表面,沁濕他的襯衫,羅心伸手撫去他臉邊的汗水。「換件衣服吧!」

    祭元祠抓著她的手。「我們從來沒一起離開過海島,」他突然說。「一起旅行、一起郊遊……什麼的。」語帶感歎。

    羅心搖搖頭。「在英國時,我們一起去過愛丁堡,你買了一件蘇格蘭裙給我……」她當他學生時,與他度過的兩人世界生活,比當他妻子時,還多。

    「我很……沒用……」他的呼吸越來越重,彷彿一點也不輕鬆。

    「元祠……」她蹙眉,小手捧住他的臉頰。

    「別再叫我少爺……」他虛弱地吐出一句。

    羅心急急地點頭。「我扶你回床上休息。」

    「別動,這樣就好──」祭元祠環住她的身子,雙臂緊緊地將她擁在懷裡。「靜靜聽我說,心兒!跟幾年前一樣,我先是不明熱,然後……發病。」

    羅心在他懷裡抖了一下。

    「我不想傷你,心兒──」他繼續說:「我不是不要妳,而是不能要妳。你見識過的,發病時連心愛的人也認不得、保護不了,我怎能要你、怎能靠近你!」他內心的矛盾掙扎沒人知曉──他是愛她的,他有多愛她,就有多怕,只能懦弱地一直遠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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