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岑揚
「法醫人呢?」
「還沒到。」分局刑事組偵查員回答。「檢座,要不要喝茶?」
「在死因不明不白的死者面前?」何夭夭指指地上的往生者,「你還有心情喝茶?」
「檢座剛上任不久吧?以後就習慣了。」警員瞭解地笑說:「活著的人會口渴,口渴就要喝水,不過你倒是第一個看見屍體卻沒有臉色發白的檢座。」還是個女人就更厲害了。
「這樣的屍體怎麼也不會比被車輾死的可怕。」何夭夭說得自然,沒發覺現場人員的訝異。「法醫到底死哪去了?」性急的她抱怨起姍姍來遲者的龜速。
「我想法醫馬上就來了。」這個檢座脾氣很急哪!老警員心裡這麼想。
一隻高跟鞋在地上敲出不耐煩的訊息。
就在這時,一襲白袍穿過外頭探頭探腦包圍議論的好事民眾,走進黃色圍條圈起的警戒範圍,沉默地放下醫事包、戴上手套勘驗。
「遲到還能裝作若無其事的人真是了不起。」氣不過對方的姿態,何夭夭哼聲連連。
「顱前、顱後都有輕微瘀血,但不是主要死因。除此之外沒有其它明顯外傷,可能是──」
「我的話你聽見沒有?!」太過分了!竟然視她如無物!
「身為檢察官應該好好管教下屬,而不是縱容她妨礙辦案。」
顯然的,這位法醫先生將林品尚看作是檢察官,頭也沒抬,抱怨的聲音冷淡得像冰。
看見死者已是一臉慘白的林品尚尷尬地看看上司,啊啊,她頭上冒煙。
他的太陽穴再次發疼,再看看倒在地上的死者,惡!更想吐了……
「我才是檢察官!」何夭夭氣得咬牙,「你這個人怎麼這麼沒有禮貌,遲到還敢這麼氣焰囂張,也不想想這裡多少人在等你……」
真吵。楊洛深吸一口氣,停下手邊動作,站起身送上回馬槍。「既然你是檢察官,就更應該知道辦案講求時效,如果你想早點看到驗屍報告就閉上你的嘴,不要以為女人就有嘮叨的權利。」
「你──楊洛!」欲迎戰的口在看清來人的臉時化成驚訝。
楊洛皺眉,多分些心思端詳眼前人的臉,搜尋記憶庫。
記憶中沒有這個女人的臉,遂開口問:「你你認識我?」
「就算你化成灰我也認得出來!」五年前結下的梁子讓她將他的名字、他的臉硬刻在腦子裡,想忘都忘不掉。
楊洛雙手抱胸。「有什麼理由讓你記得我?」還記到連化成灰都能認出來。
「咦?」不料他有此一問,何夭夭來不及反應。
「你怎麼認識我?」
「我、我認識你就認識你,怎麼樣,你咬我啊!」她挺胸抬頭與他對峙,不顧兩人身高相差近二十公分。
「記我記得像仇人一樣?」他提醒。「總有個理由。」
「我、我──」氣紅的臉忿忿瞪他。
「我解剖過你的家人還是朋友?」法醫這職業常常惹來死者家屬的不滿,總認為法醫解剖是在褻瀆死者的遺體,被怨恨甚至詛咒也是時有的事情。
他解──「呸呸呸!你說的是什麼鬼話!我雙親健在,朋友安康,誰給你解剖過了!閉上你的烏鴉嘴!」
無理取鬧。得到這個結論,楊洛決定不理她,回頭繼續自己的工作。
「死者情況怎麼樣?」
「……」被問者回以沉默。
「沒有大量出血也沒有明顯外傷,有可能是被毒死的對不對?」
「……」還是沒聲音。
這傢伙──一點也不尊重她這個檢察官!「我說的話你聽見沒有?!」
楊洛關上醫事包、解下手套,輕描淡寫回應她的怒氣。「是你要我閉嘴不是嗎?檢察官小姐?」
「我、我我──」何夭夭被駁得臉上青紅交替。
「說不出話?」很顯然,在眾人面前楊洛並不想給對方台階下。「像你這種情緒化的檢察官能辦什麼案子?要看熱鬧可以,就請你站在一邊安靜地看,不要妨礙別人工作。」
「楊洛!」
「還有,我不得不提醒你,你只是檢察官,不是法醫,驗屍要的是專業知識,不是偵探小說裡戲劇化的常識,小說可以多看,就是不要帶來現實世界,這個世界沒有那麼簡單。」
「你──」
「新官剛上任難免會對自己經手的第一個殺人案件感到有趣,對屍體很好奇是嗎?等你看過淨水屍之後就會改觀了。」冷箭一支接一支,字字句句極盡輕蔑侮辱之能事。
這種話聽在何夭夭耳裡,激得她惱火。「楊洛!你實在太過──」
一掌隨語落,卻被一隻大手在空中攔截鎩羽。
楊洛甩下她的手。「君子動口小人動手──」頓了下,冷冷淡淡說:「我忘了你是女人,不是君子也不是小人,什麼都不是。」
「你這個──」何夭夭氣得咬牙,渾身發顫。
「何檢,別生氣了。」林品尚見狀,不得不硬著頭皮充當和事佬。「案子、案子比較重要。」
楊洛的注意力從冒火的朝天椒轉到溫文蒼白的書記官身上。
「有這種上司你很辛苦。」毫不吝惜又放出冷箭一支。
真是直中他心坎啊!知音難尋、知音難尋。「你說得沒錯──啊,不是!我是說,何檢人很好,很照顧我,真的!我沒有別的意思廠老天,她會不會遷怒於他啊?上帝保佑……
何夭夭才沒那份閒情理他的一時口快,她的心思全放在像是用冰塑成的男人身上。
「楊洛,你真的不記得我?」她跟他算得上見過兩次面,他竟然一點也不記得她。
「有什麼理由讓我記得你?」他反問。
「還記不記得五年前你超速行駛被一個女交警攔下來開罰單?」灼亮的眼盯著他,提起多年前的往事。「被一個女警騎警用機車擋下來,你記不記得?」
「不記得。」對方答得乾脆俐落。
「那個女交警三天之後到刑事局還你駕照行照,你記不記得?」見了兩次面,總有點印象吧?
楊洛哼地一笑,「法律規定市民有必要記得每一個開罰單的警察?」
「是沒有,但是──」
「何況那是五年前的事情,沒有人的心眼小到花五年的時間去牢記這種事情。」
換句話說他是在暗罵她心胸狹窄了?何夭夭咬緊下唇,忍住差點脫口而出的國罵。
這個男人一點進步都沒有──不,他的嘴巴比五年前更毒!她悻悻然暗想。
楊洛如果不是故意,就是完全看不懂別人臉色候竟然推她往右移,讓出他要走的路。
「不要浪費我的時間,我根本沒有見過你。」
何夭夭硬是擋住他,黑白分明的杏眸瞇成兩條細線。「你說你根本沒有見過我?」
「沒有。」他說得斬釘截鐵,也不打算浪費時間,轉身朝刑事組的人交代:「死者還需要進一步檢驗,盡快送到法醫中心。」
話完,楊洛也不等警員回應,繞過她身邊先行離去。
何夭夭瞪著他一百八十公分高的背影和來時一樣穿過看戲的人群離去,咬牙再咬牙,磨出咯咯聲響。
完、全、不、把、她,放、在。眼、裡!舊恨加新仇──楊洛,我跟你的梁子結定了!氣!氣死她了!
※※※
「囂張的王八蛋!」這句話成為何夭夭近一個多禮拜以來的口頭禪。「你以法醫中心只為你開張?你知不知道台灣每天有多少具無名屍待查?你懂不懂什麼叫程序?』你聽聽!你聽聽!這像句人話嗎?是人說的話嗎?!」
「呃……」林品尚擦擦額頭上的汗,早知道就不要在這個時候送公文過來。「事實上呢──」
「還有還有──『如果你連最基本的程序都搞不清楚,最好回去再實習以免妨礙別人公務,新官上任三把火,你要燒成灰是你家的事,不要拖累別人』──你聽聽!鬼都說不出來這種毒辣的話!」玉掌在桌面落下磅聲大響,她愈想愈氣。「我從來沒有遇見過像他這種說話這麼尖酸刻薄的人,聲音好聽有什麼用!說出來的都是酸不溜丟的話。長得好看又有個屁用!老是冷冷地瞪人好像要把活人瞪成死人似的。我催他早點把驗屍報告作出來有錯嗎?我想盡快結案有錯嗎?死人不會說話,但是哪個死人不想早點入土為安你說對不對?你來評評理,我有錯嗎?」
「沒……沒有。」他敢說有嗎?本來正常情況下驗屍報告都要花上一兩個月的時間,是她沒耐心,但這些話他小小的書記官可說不出口,惹火上司還不打緊,礙了自己的前途才是關鍵。「不過,何檢我這裡──」
「你也覺得我沒錯對不對?不愧是我最最忠心的書記官。」有這麼好的下屬實為她的福氣,思及此,何夭夭的火氣才稍稍一降。「對了,你找我有什麼事?」
「這個──收發室剛送來的文件,從法醫中心來的。」他遞上去。
何夭夭表情古怪地瞪了他手上的黃紙包好一會,才悻悻然收下,打開一看,火氣再度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