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歐倩兮
不過他說:「我等妳。」
這三個字成了一首最悅耳的歌兒,在曼兒的心房唱著,始終沒有停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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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她天天去找靈龍。天氣如果明媚,靈龍願意到庭園曬點太陽,他們坐在冬青樹下,曼兒一邊剝糖炒栗子給他吃,一邊講點家裡的事,學校的事。
靈龍多半靜靜的不說話,坐在那裡,一綹頭髮垂下眉間。曼兒在一旁看書,偶爾抬頭,看見他的眉心又顰著了,她便爬過去,跪著用二根指頭揉他那個眉結,喃喃道:
「別皺眉頭,別皺眉頭。」
他問她:「妳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曼兒把他攔腰摟住,十指交叉起來,臉偎在他胸前,極其親愛的說:「你好,你可愛,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
「我不值得愛。」他又現出孤僻的表情。
「你值得!你值得!你值得!」她立刻激烈地叫起來,像在維護真理。
她那深摯熱烈的感情,簡直像個謎。
靈龍沒有辦法活得好,或許正因為他對於他自己,也像個謎。
曼兒搬來許多相簿和畫冊,都是畢業旅行的留念,她驕傲地一一向靈龍展示——這是出發當天的合影,這是下榻的飯店,這是加德滿都的大街,喜馬拉雅山委實太壯觀了……
她在靈龍膝上翻閱一本畫冊,有偉大的世界屋脊,有美輪美奐的喇嘛廟,有穿藏紅色法衣的僧人……
靈龍冒著冷汗,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悲怒攫住他,他陡然抄起那本畫冊,狠狠擲向圍牆,對曼兒咬牙切齒:
「妳以為這樣很有趣,這樣很好玩嗎?拿這些東西到我面前,妳是在炫耀,還是別有用心?妳究竟想害我什麼?」
靈龍全然不明白自己怎麼說出這些話來,他扶著發脹的頭,不明所以的感到激動而痛苦,而曼兒整個地嚇呆了,下頷抖索得幾乎要掉下來,才說了一個「我……」眼淚就滾了滿臉。
靈龍也不理會,逕用一種自暴自棄的口吻道:「妳回去吧,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妳和我在一起沒有好處,我不想再見到妳,我不想見任何人!」
他像一個受傷很重的人,搖搖晃晃的奔回屋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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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兒覺得她再沒有存留下來的理由。
她來到這裡,活在這裡,就是為了要遇見靈龍,要來愛他,和他在一起,如果他將她摒除,將她捨棄,那麼在這地方活下去,就變得完全沒有必要了。
恍惚中,曼兒想到爸媽,想到美好的人生,一切值得留戀的東西……她卻有一種說不出來,空空渺渺的感覺,好像這一些並不屬於她,而她不屬於這裡。
曼兒不明白……為什麼覺得她彷彿人在遙遠的異鄉?內心這麼彷徨,這麼悲傷?而她的身體變得這麼孱弱?
曼兒昏昏沉沉倒在床上,雙手抱住自己,像在忍受極大的痛苦,然而乾澀的雙唇不斷地做微弱的呼喚:
「靈龍,靈龍,靈龍……」
那小小靈魂的深處瞭解一件事:倘若靈龍放棄她,那麼她自己的生命也將放棄她。
她是為他而活的。
靈龍,靈龍,不要斬斷了這希望所繫的一條線,我和你就只有這個機會……
曼兒赫然驚醒——剛剛有人在她耳邊說話嗎?那樣的悲愴,那樣的痛楚!或者是她的心在呼喊?哦!她必須去找靈龍,不管他如何對待,就算折磨她,她都不能、不願,也不要離開他!
曼兒顫悠悠的起身,卻發現她不在自己家裡——她在薛宅的院子,好像她於睡夢中自動走了過來。
月下的薛宅只是一個龐然的陰影,沒有流露半點光線,然而光是想到她心心唸唸、無法放捨的那個人就在那裡面,曼兒整顆心就湧滿了辛酸的甜蜜。
她進入黑漆漆的薛宅,跌撞的尋找著,呼喚著。「你在哪兒?靈龍,你人在哪兒?」哽哽地問。
她感覺不到他,這地方只有沉重的荒涼感,毫無他的氣息。曼兒心往下墜,整個人陷入絕望——他走了,薛靈龍丟下她走了。
曼兒一路哭,一路回頭走,卻好像流落在荒野裡,孤苦、寒涼,走不回去。她看到樹梢上家門廊亮著的燈光,感到迷茫,彷彿那跑個陌生的地方——靈龍走了,這世界到處成了生份、令人泣下的地方。
她眼淚直流。她從樹籬的洞爬進自家院子時,心裡只想死去。廊下卻有條秀長的影子動了動,曼兒叫了一聲,一頭就跑過去,跑過去……
撞入薛靈龍的懷裡。
她的小手臂這時候變得力大無窮,像要把靈龍嵌進自己的胸懷。她嗚嗚咽咽道:
「我以為你走了……你這麼絕情,真的走了。」
靈龍在輕顫,把這小小的人兒緊緊環抱住,他閉眼沙啞地說:
「我只有妳了……除了妳外,我的生命是一片空。」
靈龍親她的淚臉、她的唇。曼兒身子忽然一軟,半暈過去,他把她抱住了,踢了門進屋,送她到床上。靈龍在燈下審視曼兒,她連雙唇都顯得蒼白,他心裡劃過一種從未有過,幽幽的感覺……
那是一種柔情。
對靈龍的一生來說,是從這一剎那開始,他才領悟什麼是感情,他的心清清楚楚的痛著、疼著、愛著,他受這折磨,然而充滿了溫柔,他對於造成他顛覆不安的人只有不捨。
如果過去靈龍是一個不懂得感情的人——現在他懂得了。
他喂曼兒喝水,擰了毛巾為她擦臉。曼兒睜眼時,他柔聲斥責她:「妳沒有好好照顧自己!」
曼兒伸起手來勾住靈龍的頸子,靈龍不自禁俯身去吻她,輕吮她花苞似的唇,還有她的小下巴。現在曼兒的雙頰勻上了一抹微暈,使得那張秀美的臉成了白裡透紅,她看他的時候,眼神嬌滴滴的……這女孩兒忽然在清純中散發出一股誘惑。
那是教人最沒法子抵擋的誘惑。靈龍呻吟著掙扎開來,喉嚨變得乾燥。
「妳歇一歇……我下想再去倒點水。」
靈龍匆匆下樓,沒去倒水,也沒再回到曼兒房間。客廳有張藍沙發,飛滿了暗紅蝴蝶,他坐在那裡像那群蝴蝶一樣心神不寧。
他身上彷彿倒留有一縷曼兒的體香,被她挑動的那一點綺念還在作弄他,使得他熱頭熱腦的。他覺得自己心理上未免有點卑劣,曼兒還是個純真的少女,不解人事——這未必表示靈龍本人就具有豐富的閱歷,然而對曼兒產生他所產生的那種遐思,怎麼想就是覺得有點該死!
一雙玉似的清涼的手臂自後繞住靈龍的肩頭,他震了一震,嘗試扳開她的手銬。
「為什麼起來了?妳該睡一覺的。」
「我要你躺在我身邊,陪我。」
這下靈龍知道他必死無疑。他被曼兒的小手緊緊牽著,無助地隨她上樓。
曼兒偎著他躺,她的身子不知怎麼感覺格外的嬌小,她的臉蛋則安置在他的肩窩,微微的鼻息搔他耳朵的癢。她靜了許久,靈龍以為她睡著了,她卻仰起臉來吻他的下巴,說:
「你有漂亮的下巴……」
靈龍屏住氣躺在那兒。
她吻他的鼻子,說:「你有漂亮的鼻子……」吻他的眼睛,他的眉毛,最後到他的嘴……濕潤的吻,她軟熱的小舌輕輕碰著了他的唇。
靈龍猛一顫抖,禁不起如此私密的接觸,理智要他把她推開,衝動要他把她抱住……他把她推開了。但他絕不理智。曼兒向他抬起頭,月光印在玻璃窗上,她小臉晶瑩。
「靈龍,我愛你。」她耳語。
靈龍太心悸了,吃力地說著:「你只要愛我就行了。」
他成了一個失去抵抗力的年輕人,完全抵抗不了這女孩的嬌小、脆弱、羞澀。他顫顫地褪下她月白色的底衫,她小小的胸脯有著嬰兒似的柔軟滾圓,他把它握在掌中,像握住她的心。
都是第一次,有點忙亂,有點笨拙,然而依舊有激楚而蕩人的波浪。曼兒在靈龍懷裡,她曾經幻想過,揣測過的那一些,都變成了真真實實的甜蜜、疼痛和溫存。她與他緊緊相貼,她的心撞擊著他,他的心也撞擊著她。
那樣的撞擊交織出來的心跳,熱烈得使兩人都昏眩了,她攀著他,他也攀著她,從深藍激情的夜空飛翔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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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靈龍才覺得耳朵裡那鬧烘烘的血潮,終於緩和下來,他試著動一動他酩酊大醉的軀體,沒想到它居然還有知覺!他還以為經過那樣激越的狂歡,會讓人從此半身不遂!
曼兒蠕蠕動了動,靈龍低頭看她,她到現在還緊咬著嘴唇,貝齒陷入唇裡,就要把它咬破了!靈龍俯下身去吻她,想安撫她那依然緊張的唇與齒。他在曼兒嘴上悄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