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紀真

    顏瑟明白他的意思。「這我知道，我會盡快學著獨立。」

    「協議書的內容我會和范律師商量，總不能讓你兩手空空的離開。」他凝視著她。「我早就答應過會照顧你，這點永遠都下會變。」

    柏樹的包容，不免讓顏瑟覺得羞愧。是她沒有遵守不棄不離的誓約。

    他看得出來顏瑟不安，溫言道：「我後天要出國去一趟。你慢慢來，不急著收拾。等住處定下來了，再回來搬東西也可以。」

    她默默點頭。

    半晌，柏樹問道：「以後我、我還可以去看看你嗎？」

    顏瑟忙道：「當然，我們還是朋友。」她走到他的輪椅前蹲了下來。「柏樹，你一直對我好，我是知道的。」

    「只是你覺得不夠。」柏樹牽牽嘴角。

    顏瑟聽他這麼說，滑下淚來。

    「啊，別哭別哭，我不是怪你。」柏樹伸手拭去她的淚。「瑟瑟，我真的希望見到你快樂。」他撫著她細緻如白瓷般的臉頰，萬般不捨得放手。

    ***

    離婚協議書籤好了之後，柏樹藉口出差到新加坡去，好讓顏瑟有時間準備搬出去的事。他沒有多說什麼，只留下一封信。

    顏瑟一方面打理搬家，一方面則是抽空去了一趟中部。

    「平狗老書，有人找你喔！」校工在辦公室外面喊道。

    雖然平果也屬ABC一族，她說的國語總免不了還帶些洋人口音，甚至語法也常被柏林取笑，但在山地鄉，她說的一字一句幾乎都可以算得上是標準國語。

    「喔，謝謝！」平果從小朋友的作業簿裡抬起頭，只看見站在校工身後的顏瑟。她朝平果微一頷首。

    平果愣了愣，忙走了出來。「大嫂？」

    顏瑟微微一笑。「有空嗎？」

    「嗯。現在小朋友都下課了。」平果忙道。「我們到校園走走吧！外頭有風比較涼快。」

    兩人一直走到一處蔭涼的樹下，在石椅上坐了來。只聽顏瑟說道：「這是我第一次來到山地鄉，原來這裡真的很舒服，雲淡風清的，難怪很多人寧願躲在山上。」一時，她又笑。「以前唸書時不覺得，剛才經過教室，才發現小朋友的東西都很小，那些桌子椅子……」她莞爾一笑。「我剛剛看見，真覺得不可思議。這就是我們以前坐過的桌椅嗎？那麼小！」

    「那是因為我們長大了。從大人的眼光來看，這些桌椅當然是小。」平果微笑。「我剛來的時候也不習慣，感覺好像到小人國似的，我的個子又高，所以常常要彎著腰、或者蹲低一點才行。」

    顏瑟點點頭。「箱，記憶和現實常常是不符的，對不對？」

    平果看看她，等她說下去。

    顏瑟說道：「我是來跟你道歉的。」

    平果低頭，一邊用腳尖踢著地上的落葉，半晌道：「柏林跟我說過了……」

    「嗯，我想也是，我想他一定跟你解釋過了……不過，我還是覺得應該親自來跟你說清楚，以免你心裡老有個疙瘩。」

    顏瑟看著自己的手，一會兒緩緩道：「我是在大三時認識柏林的，那時他大四，我們兩校很近，有時會辦辦聯誼。不過我是因為繫上要辦作品發表會，由我負責去找同學來拍照，有人跟我說柏林的攝影技術好，我才去找了他。後來就開始交往，那時我們是相愛的。」

    平果靜靜聽她說下去。

    「柏林說他打算要去國外念碩士，我也想去紐約繼續學服裝設計，所以他畢業後就先去當兵，打算等當完兵，我們再一起出去唸書。在這之前，我並沒有見過柏家的人，柏林也很少提起，我以為他是因為擔心家里長輩的意見多，所以才沒有馬上將我介紹給他的家人。畢竟我的家世背景不怎麼樣，而據我所知，柏家很有錢，是搞房地產的。」她頓了一頓，接著又說道：「有一天，我嬸嬸忽然跟我說，柏老闆有一位年歲和我差不多的兒子，想要和我相親。那時我才知道，我們家包的工程原來就是柏林家的工地。」

    平果輕輕「啊」了一聲。顏瑟開頭說的內容，跟柏林說的完全一樣。但從這一段開始是屬於顏瑟的心情，所以柏林沒有提到，也許連他也不知道。

    只聽顏瑟繼續道：「我以為提出相親的是柏林，我以為他故意要讓我驚喜，就答應了。結果見了面才發現不是，那人是柏樹，柏林的哥哥。」

    這就是一切誤會的開端。

    「我看得出柏樹喜歡我，但我卻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難不成要說，啊，對不起，我以為是你弟弟所以才來和你見面……」顏瑟苦笑。「總之，回去之後，我只想馬上找到柏林，讓他想辦法跟他哥哥解釋。可是他在部隊裡，我一直沒辦法連絡到他。直到幾天之後，他主動打電話給我，他放假了，剛回到家裡。他說：『我哥哥說，他最近認識一個女孩，他很喜歡她。那個女孩的名字叫顏瑟，是我鄰校的，問我認不認識？有沒有聽說過？我回答說：不認識……』」顏瑟淡然道。

    平果聽到此，已然明白。「是，柏林跟我說，他決定把你讓給他大哥。他說，他也覺得對不起你。」

    顏瑟面無表情。「柏林說如果換作是別人，他一定會努力把我搶到手，怎麼也不會放棄。但……他絕不會跟他大哥爭任何東西……柏樹之所以癱瘓，是因為他國中畢業那一年，剛考完高中閒著無聊，打算要在院子的大樹上蓋樹屋，他拉著柏樹來幫忙，但後來柏樹不小心摔下來傷到脊椎，這才不能動的。他為此一直感到內疚，就因為當初這個鬼主意是他提的。」

    這些雖然平果都已經聽柏林說過，但她還是忍不住紅了雙眼。半晌她問：「你恨他嗎？」

    「恨誰？恨柏林？不。換作是我，我也不會同自己的兄弟姊妹爭的，畢竟血濃於水，而我……不過只是一個外人而已，有什麼好爭的？」顏瑟深吸一口氣。「我能瞭解他的心情，但不表示我心裡沒有怨恨。只是想想好像又不能怨恨任何人，實在很矛盾。」

    「所以後來你就嫁給柏樹了。」

    顏瑟笑得無奈。「對，那時所有的人都希望我嫁給柏樹，我叔叔嬸嬸，甚至是柏林，於是我就答應嫁了。」

    「其實你並不愛柏大哥？」她問。

    「我只知道柏樹是好人，而且那時我極渴望有自己的家。」

    顏瑟父母早逝，十幾歲開始就跟著叔叔嬸嬸一起住。他們待她不能說是不好，有吃有穿一樣不少；但終究是隔了一層，怎麼說都算是寄人籬下，有苦也難言。

    原本以為很快就可以跟柏林到美國去開創屬於自己的新生活……但不料柏林卻鬆手反悔。

    剛開始她傷心之餘，也想過要拒絕柏樹，但才開口向叔叔嬸嬸提，他們言詞之間又譏諷她不知好歹，再下就說出他們一家子也都還要仰賴柏家賞飯吃，才能包工程，千萬不可得罪……總之，言下之意，不外乎是要顏瑟知恩圖報。

    平果猶疑了一會兒，問道：「你……你還愛著柏林嗎？」她和柏樹一樣，都以為顏瑟放不下過去的那一段感情。

    其實不，此時她只是想自救而已。

    顏瑟看著平果，微微一笑。「不，早就不愛了吧！」

    平果低聲道：「那……那天你為什麼說那些話？」

    「只是嫉妒吧！」顏瑟吁出一口氣。「嫉妒你們，嫉護我沒有得到他。但事實上，那段感情早已過去三、四年了，我所記得的不過是那一小段的記憶而已……至於愛情，早就過去了。」

    平果不再開口。

    顏瑟看著她。「我和柏林，在那通電話之後就不曾再有聯繫，後來他退伍之後，馬上就到美國去念研究所；回來後，又躲到這山上來，很少待在家裡……爸爸總說他是關不住的猴子，跑來跑去，就是在家裡待下住。其實只有我知道為什麼。」

    這時，正好天空幾隻飛雁過去，兩個人一起抬頭張望。

    半晌，顏瑟歎了一口氣。「總之，我是特地來跟你道歉的。沒想到因為我一時衝動，倒害得許多人受傷害。」

    平果搖搖頭，又問道：「那你跟柏大哥……」

    「我們……」顏瑟側著頭，頓了頓說道：「我們已經分開了。」

    平果不覺意外，但不免惋惜。「我覺得柏大哥是很好的人，你真的一點都不愛他嗎？」

    「我知道他對我很好，也許在這世上他是對我最好的人了。可是……我們之間沒有火花，或許是我們都不知道該如何愛對方……」她低聲。「我想還是分開一陣子會好些吧。」

    也許旁觀者清，所以平果這個局外人初次見面就看出來。

    「好了。」顏瑟拉著她的手站了起來。「該說的我都說了。希望你不要為了這件事再跟柏林嘔氣，好不好？」

    「嗯。」平果點點頭。

    她似鬆了一口氣，微笑道：「耽誤你那麼多時間，我也該走了。趁天還沒黑趕快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