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葉小嵐
「龍俠。」
「住在花瓶裡的龍俠神仙。」
「你不相信就算了。」
她到她臥室裡的浴室洗臉、刷牙,他興味地倚牆看她。
「可惜。」他嘖嘖有聲道。
「可惜什麼?」她滿嘴牙膏泡沫地問。
「這麼標緻的女人,卻是個女巫。」
若蟬噗地一聲,噴了他一身牙膏泡沫。
她將嘴裡的牙膏泡沫漱掉,瞪著他。「你當我是女巫?」
伯爵用手抹抹衣服上的白色泡沫。「事實昭然若揭。你指使龍俠,你所謂的神仙,用魔法將我綁架至此,你說你一個人,但你又讓我看那些住在黑色大框框裡的你的同黨,向我表現你其實人多勢眾,要我識相的就範,因為我畢竟人單勢孤,對不對?」
若蟬愕然。「黑色大框框裡的同黨?」
「你說它叫電視的東西。」
「哦,老天。」
「我可不笨,雖然我不會施咒也沒有法力。你的目的何在?拿我當你的祭品?還是你靠吸食像我這樣年輕力壯的男人的精血,維持你的青春美貌?」
她愣了好半天。「這倒是個很好的小說題材。」她喃喃。
「你準備幾時享用我,女巫?」
「我不想得胃潰瘍。」
「什麼?」
她歎息。「你的精血或生命在這都很安全,爵爺。我對像你這樣的男人過敏。」
「我真失望。」他咧咧嘴。「告訴我,你如何維持你的青春美貌?」
她對他擠眉弄眼。「我這是麗質天生。」
他大笑。
「你的歡愉便是我的榮幸,大人。」她學戲裡的歐洲宮廷貴婦,拉著假想的大連裙,對他一曲膝,一面自言自語。「真好,我還有心情開玩笑。」
「嗯,至少我確定你的陪伴不會使我在此感到無聊。」
她不可能二十四小時陪著他,她有工作。這提醒了她一個嚴重的問題。
她去學校時,伯爵怎麼辦?她不能把他反鎖在家裡,而且她懷疑那樣沒用,他說不定會用劍把她的大門劈了,然後逃走。
她的門是小事,他能有辦法回去他來的地方和年代,更好。但他若到了外面,別人頂多對他的模樣和穿著好奇地多看幾眼,馬路上的車子恐怕會把他嚇死。
「我希望你不是在想吃我哪一部分最滋補養顏。」
若蟬翻個白眼。「相信我,爵爺,我比你更想送你回家。」
「回家?不不不,我才開始覺得這裡有趣哩。」
「我很高興你感到賓至如歸,爵爺。」她澀澀地說。
他端詳她。「你好像言不由衷呢,女巫。」
「我不是女巫。你願意的話,可以叫我的名字若蟬,好嗎?」
「既然如此,因為你十分友善,你可以不必稱呼爵爺,可以叫我……」他停住,皺著眉。「我叫什麼名字?」
若蟬差點跌在地上。
她大驚失色地看他。「你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當然知道。」伯爵嚴峻地說。「我不過一時之間想不起來。」
「哪有人會想不起自己的名字啊?那是天天都在用的呀。」她喊。
這可好。難不成龍俠是敲他的腦袋把他弄昏?用不著吧?
「你有沒有一點同情心哪?我怎麼知道你那個什麼神仙綁架我時對我施了什麼咒?他也許故意使我忘了我是誰,以致我該回何處去都不知道,便好終生受你控制。」
這……可能性很大。太大了。若蟬啞然,同時驚慌莫名。
「你不能在這待一輩子。」她恐慌地說。
「我開始要相信你說的是真心話了。」
「我……」跟他辯解有何用呢?若蟬跺跺腳。
她走到客廳,對著原來放花瓶的地方發愁。
怎麼辦呢?龍俠,拜託你回來好不好?一次,只要你再現身一次就好。
他不是說她可以有不止三個願望嗎?
龍俠,龍俠,龍俠……她閉著眼睛,雙手在胸前合十,默念他的名字。
「若蟬。」一個聲音輕輕喚她,一隻手溫柔地覆上她的肩。
「龍俠!」她欣喜地張開眼,轉身,一把抓住他,然後大失所望地放下手。「是你。」
伯爵俯首注視她。「你還好吧?」
她不好,感覺糟透了。她勉強笑笑。「我沒事。」她事情可多了。
首先,她得打電話向學校請假,雖然如此會破了她幾年來風雨無阻維持不請假的紀錄。
「我要換衣服。」伯爵的口氣摻雜了抱怨和命令。「這一身臭死了。」
「我這兒沒有你可以更替的衣服,爵爺。」
「不要叫我爵爺!」他暴躁地揮手。「我現在是階下囚犯,而且看看我,像個爵爺嗎?!」
「沒有人把你當囚犯。」
「不是囚犯我也不能這樣出去,我得去見……」伯爵自己打住,喃喃咕噥。「見個鬼。」
「稍安勿躁,爵爺,我會想辦法的。」按下自己的心煩,若蟬安撫他。
想想,如果是她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到了另一個時空,忘了姓名,忘了來自何處,她不嚇死才怪。
「我開始不喜歡你叫我爵爺了。」
「你要我如何稱呼你呢?你又不記得你的名字。」
伯爵思索半晌。「龍俠這名字不錯。」
若蟬張大眼睛盯著她。「你要我叫你龍俠?」
他聳聳肩。「有何不可?」
「可是,龍俠只有一個,他……」
「嘖,我暫時借用一下嘛。就這麼決定了,從現在起,你叫我龍俠。」伯爵威嚴地一揚手,身子朝後轉。「把早餐送到我房間來。」
他竟然要用龍俠的名字。若蟬很不高興的。他連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來,卻記得他的伯爵身份及如何行使他的權威。
慢著。若蟬眨眨亮了亮的眼睛。
她進房間時,伯爵在梳妝台前攬鏡自照呢。
「你進來之前不會先敲……」她不理會他的斥責,走到他面前。「我們要溝通一下。你說得對,我不該再叫你爵爺。」
「很好,現在……」
「因為我不必。你現在不在你的城堡,甚至不在你的年代。也許你還不知道,現在是一九九七年。」
「一九九七?」
「沒錯。在這,你不是伯爵。你來到此,是場誤會。在我想出法子送你回去之前,你是我的客人。你可以用我的房間,用這屋裡你需要用的東西,但是我們的地位是平等的。你不得對我發號施令,我會尊重你,我也要求相等的尊重。」她一口氣說完,發現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她。
她等著他對她咆哮、吼叫或發火,因為她「膽敢」放恣地冒犯他。
出乎她預料的,他笑起來。
「好。」他說。
她怔了怔。「好?」她還預期要和他爭吵一番呢。
「你的意思表達得很清楚呀。你說了一籮筐,我都懂了,我只說一個字,你卻不明白?」
「呃,很明白。」不能置信地,若蟬問:「你能接受?」
「接受什麼?做個平民,還是被當成個平民?兩者都是我的夙願。」
若蟬走到床邊坐下,他則轉動椅子,和她面對。
「我想我能瞭解你這句話的意思。」她說。
「是嗎?」他問得很溫柔。
「我看過你那個時代的電影和小說,像你這樣身份、地位崇高的人,往往被四周過多的期許和自身的責任壓迫得想放棄一切,做個平凡的人。」
「崇高倒未必,那高高在上的位子往往是身不由己,非坐不可。」
「其實,龍俠,平凡人也有相同的壓力,古人或現代人,沒有太大的差別。」
她站起來走出去。
到了門邊,她回頭對他說:「早餐好了。不過你若要做龍俠,以前都是他做早餐給我吃。」
第九章
令若蟬大感意外的,事情沒有她想像的那麼麻煩和困難。
結果她不需要請假,伯爵——龍俠要在家研究黑框框,而且——他再三抱怨——他沒有外出服。他要她給他找些一九九七年男人的衣著。他答應她回家之前,他哪也不去。
「我沒有坐騎,能去哪?」他說。
難道他這伯爵從來不必走路的嗎?他有一雙腳呀。不過若蟬決定她最好不要提醒他。他肯待在家,沒有她陪伴足不出戶,是再好不過了。
她還是不大放心,下課時間,她打電話回去,鈴聲響了好久,他終於拿起了話筒,她說:「喂?龍俠?」他居然答也不答,一句話沒說就掛斷了。
於是午餐時,她叫了計程車趕回去,順便帶吃的給他。同時她繞到秋蟬的店,拿幾套衣服。
「給誰呀?什麼尺寸?」秋蟬當然要問。
尺寸?她哪知道。
「唔,跟龍俠同樣的尺寸。」她含糊地說。
「哎,就說給龍俠的就好了嘛。」秋蟬瞅著她。「他自己怎麼不來?為什麼你來給他買衣服?」
「他……沒空,出不來。我也在趕時間。」若蟬草率的應道,匆匆拎了大紙袋,幾乎是逃出店門。
她一走,秋蟬馬上打電話去她家。和她一樣,秋蟬餵了兩聲,對方不吭聲地掛斷。秋蟬立刻打電話給秦佩。
而若蟬一回到家,龍俠就對她說:「你有個奇怪的東西會發出鈴響,我拿起來的時候,有人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