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葉小嵐
「一杯水很容易,幫我姊姊召來買客也不難,但若我要一個水庫呢?若我姊姊要一個生意可橫跨歐亞的公司呢?你如何給?」
「我變個房子在水庫附近給你住,可好?」他翻個白眼。「我幫你把你找死的朋友帶回來,未必我要幫著她過完下半輩子吧?」
「你又把風馬牛不相及的兩件事扯在一起。」
「風、馬、牛,」他辦著手指。「這是三件事。咦,不對,風是現象,馬、牛是動物,都不是事。」
「你不要亂說好不好?」
「你不要窮操心好不好?我又不是把一大疊鈔票贈送給秋蟬,讓她變成暴發戶。我那些朋友看見我的最新穿扮,愛得要死,我不過當了秋蟬不支薪的推銷員加公關,再稍稍施一點點法,省掉她為人修改的麻煩,將來她要如何發展,還是要靠她自己。她如果從此以為她再也不必為顧客修改不合身的衣服……我不認為她這麼天真。」他指指她手上的杯子。「喏,我變了一杯水給你,你不會因此笨到以為自今而後當你口渴,你只要說『我要一杯水』,水就出現了吧?」
她忽然覺得自己是有點蠢蠢的。「我不渴。」
「我渴了。」他把水拿去一口喝乾,空杯子朝空中一丟,它便不見了。
「對不起。」若蟬輕輕、些許懊惱地說。
他柔和地凝視她。「不要緊。」
「我想,今天看見你救那個馬路上的小孩,令我想起我姊姊的女兒。她被車撞,當場……」她哽咽住。「那時沒有人及時救她。我也想起我姊姊為了孩子,忍氣吞聲的那幾年。她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而那孩子是支持她撐下去的唯一理由,意外發生後,她不但得不到安慰,還受盡苛刻、惡毒的責難。離婚之後,她完全崩潰了。而一直到孩子出了事,她要離婚,男方百般刁難,她走投無路,才向家人求助,我們也才知道她過了那麼久非人的日子。」
龍俠伸手想擁抱她,雙手停在半空半晌,終究無奈、難過而挫折地縮回來。
緩過一口氣,若蟬慢慢繼續說。「我今天看她那麼快樂,充滿信心和希望,我真的好高興。可是回家的路上,我忽然明白了那許多激增的顧客從何而來,我沒法不擔心。這間店如今是她的一切,若失去了它,是因為她想做得更大、更有成就,結果落得一無所有,我無法想像她如何去承受那打擊。」
他再次伸手欲觸摸她,再次萬分挫折的收回,在心裡默默詛咒他的身不由己。
望著他兩度欲伸向她的手,若蟬心中掀起難以解釋的波瀾。她發現她也想……只是握他的手。但她不確定她可不可以。
「龍俠,你是好人。」謝謝似平不夠,她卻只想得出這句話。
他擠擠眼。「我不是人,記得嗎?」
她笑了。
「你想得太多了,若蟬。」他柔聲道。「你姊姊不會有事的。」
她仰首注視他。「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她的全然信任,令他的心不明所以的揪緊。
他的眼眸無法抑制地洩漏了他對她日益滋長的情愫,而他並不自覺。他集中全部力量,以阻止自己碰她。想擁她入懷的慾望如此強烈,不能隨心所欲,使他陷入一種他未曾經歷過的痛苦掙扎。
他眼底的感情撼搖著若蟬,但是僅僅一閃而過,她想,也許她看錯了。
也許,是她的感情反映在他眼中?這想法令她一凜。她馬上默默否決。她不能對他產生感情,她不會的,她對他純粹是感激而已。
「我不知道如何感謝你為我朋友和我姊姊所做的,龍俠。」
「哎,不必言謝啦,那是我欠你的。」
「救丁倩,是我許的願,幫我姊姊,卻是我欠你的了。」
「沒這回事。我能給的權限只有三個願望,不表示另外三個可以就此賴掉。你姊姊那,是我採取的一個可行方式,償還你的額外三個願望,所以那是你該得的。」他搖搖頭。「也不能這麼說,但是等你為你自己許願,不曉得要等到哪一輩子,我便替你做了這一件,反正擅自作主是我的專長。」
他的心地這麼好,正如他自己說的,為善不欲人知,他卻一副他所做的一切微不足道的樣子。
「你又那樣盯著我看了。」他抱怨。「還好我心術很正,不然你麻煩可大了。」
「你別自作多情吧。我是在想,世上多幾個像你這樣不求回報,只一味付出的人,那……」
「世界還是大同不了的。」
她對他微笑。「我衷心希望世上多一些充滿愛心、樂善好施的人。這個願望不會太為難吧?」
他呻吟。「難是不難……你關心朋友,關心姊姊,關心學生,關心別人有沒有愛心,你就不能關心一下你白己嗎?」
「我哪裡對自己不關心了?」
「例如,許個對自己有益、有利的願嘛。」
「我什麼都不缺嘛。我的收入足夠養活自己,我有房子,有我喜歡的工作,我不需要車子,因為外面製造空氣污染的車已經太多了,交通早已達飽和,我有……」
「你沒有個知心的伴侶。」
「知心?」她微笑。「談何容易。」
「你不會因為秋蟬的婚姻例子,心有所懼吧?」
「不幸的婚姻不是只有她這一件。」她淡淡說。「我想我沒遇到有緣人罷了。」
「用你的最後一個願望,加上你不能許但可以擁有的另外兩個,我為你安排個幸福美滿、白首偕老的婚姻,給你找個好男人,如何?」
若蟬嗒然失笑。「不要。」
「不要?」他叫起來。「是你吔,換了別人,我會告訴她,作個白日夢吧。」
「如果有這麼個好男人,我希望我和他自然相遇、相愛。我們互相包容、接受對方的缺點,在交往、相處中,建立起互信、互諒,互相尊重。一個由法力變出來的男人,由法力構築的婚姻,和白日夢有何不同?」
龍俠頓時語塞。
「睡覺了。」這次若蟬先打呵欠。
「就寢。」他糾正她。「我現在比較喜歡這種說法。」
說到睡覺,她想到一件事。
「等一下!」她豎起食指。「你待在這。」邊走向臥室,她邊回頭叮嚀兼命令。「站在那不許動啊!」
若蟬抱起床頭幾的花瓶,走回客廳,卻不見龍俠。
只聽到他的聲音大聲問:「你把我帶去哪呀?」
駭了她一跳,她低頭望進花瓶口,然而看到的是裡面一片黑。
不,慢著,有個小圓點大的光點在閃動。
「看不出來,你這麼大的個子,居然這麼輕。」她調侃他,把花瓶——他放在茶几上。
「多此一舉。」他說。
可不是嗎?他要看她,照樣可以進她臥室,她未必看得到或知覺得到他。
「也許。」她對著瓶口說。「不過我相信你不會去偷看我睡覺。」
「以小女子之心度君子之腹。」他評道。「我在裡面時也沒有非禮而視過。看見女人的胴體,起妄念,我的法力馬上就破了。」
「哦。」若蟬有點不好意思。「你早說嘛。」
「你把我的城堡放在這,出了事,你可要負責啊。」
「你這算是未卜先知的警告,還是威脅?」
「都是。」
若蟬猶豫一下。「不行,既然我知道了這是你睡覺的地方,你睡在我床邊,我會不自在。」
「佛說如如不動,動時心不動,不為動轉。」
「佛也說靜時亦無靜之念。」
「還說隨處自在。」
「我沒修佛,沒那麼大的智慧和定力。」
「嘻嘻,你對我想入非非過,有過非分之想嗎?」
她向著瓶裡的光點微笑。「晚安,龍俠。」
「唉,IDON'TLIKETOSLEEPALONE。」他唱道。
「當心破功。」她笑著走開。
☆☆☆
早上她是被鏗鏗鏘鏘的聲音吵醒的。
龍俠在廚房做早餐。
她倚門驚訝地看他。「還會下廚,你真是無所不能啊。」
「天生如此,沒辦法。」他聳聳肩。「有時候想無能一點都不行,我挺煩惱的。」
若蟬好笑地搖頭。「你為什麼不變出些早餐?不是比較簡單容易?」
「你不是用變的嘛,我入境隨俗。」
但眨眼間,一杯黃澄澄的果汁便浮現在她眼睛前方。
她又搖頭,笑著接住,喝一口。「哇,現搾的新鮮橙汁吔。」
他微微彎身。「不客氣。」
他煮了清粥,炒了小魚乾,拌了個海帶絲,荷包蛋煎得渾圓金黃,一碟香噴噴的花生加紫菜碎末。
「這是怎麼做的?」若蟬用筷子指著花生紫菜。
「把花生炒成金黃,熄火,灑上紫菜碎末和少許鹽,簡單吧?」
「我從來沒想過把這兩樣東西放在一起。」她吃得津津有味,齒頰含香。
「這個叫人間仙味。」
「真的有這道菜啊?你在哪學來的?」
「我發明的。」他十分得意。
「哎,可惜你不能結婚,你一定會是個好丈夫。」